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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还债

2021-12-09  本文已影响0人  朱冰z

1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南方某山区,年关将近,山村里的人们开始杀猪宰羊,置办年货,准备过个热热闹闹的大年。

村东头,有一栋很旧的老土砖屋。老土砖屋的墙上贴满了旧报纸,遮住破破烂烂、千疮百孔的破烂墙壁。土砖屋的男主人叫张盼富,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五十多岁年纪,看上去却像古稀老人,苍老的脸上,一条条深深的皱纹,犹如古老的树皮,头上是雪白的银丝。

张盼富站在老土砖屋前,两眼失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北风像刀子一样不断地刮着,吹得土砖屋前面的树木竹林不停地沙沙作响,天空中开始下起了毛毛细雨,伴随着寒风寒潮,不停地抽打着张盼富的心。

年关了,家家户户都在置办年货,准备过大年。张盼富哪有什么钱去置办年货,为孩子们置办新衣新帽新鞋,让他们过一个热闹年呢?张盼富呆呆地望着即将变天的山村,望着大年前即将来临的大雪,他不知道今年的年怎么过。

“张盼富,你天天盼富。我跟了你十几年,看着你越盼越穷。年头盼到年尾,盼来的就是一大把的欠债。我跟你年年还债,年年还不清债。你说这年怎么过,这日子怎么过啊!”张盼富的堂客王细英,从土砖屋里带着满脸的怨气和不满,咚咚地走出来,不停地数落着。

“王细英,你不要闹了好不?刚才在屋里你已经把我数落得够多了,我忍了没有作声,那不是怕你,我是不想影响孩子们,你知道吗?”张盼富面对堂客无休无止的吵闹,他已经是一忍再忍,从屋里忍到屋外来了,可王细英还是不依不饶,对他数落不停。

“张盼富,我问你,你在外面借了多少钱,年关要还多少债?我和孩子们还要不要置办年货,添身新衣服过年,你说,你说。”王细英并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农村女人,她勤勤恳恳,节俭持家,教育子女,是山村里远近闻名的贤妻良母。

王细英今天和张盼富吵架,数落他,是有原因的。眼见离大年三十只有几天时间了,山村里的其他农家都在热热闹闹地杀猪宰羊。去乡供销社买糖果、花生、瓜子等过年物资,大包小包地提回来。而他们家却是冰冰冷冷的,一点过年前的气氛都没有,王细英能不心急吗?

王细英家一年到头红薯、瓜果充饥,看不到一点肉星子。他们都盼着大年三十能吃一餐饱肉,吃一顿饱饭。王细英连这一点小要求都满足不了孩子们,她心里能不急吗?而且,货到年关涨三分,价格上涨不说,乡供销社有时还断货,没年货买。王细英急啊,就天天找张盼富闹,数落他没用,不像个当家作主的男子汉,连村子里的毛二狗都不如。毛二狗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他到了年关时,提着大鱼大肉在王细英土砖屋前经过时,还特意炫耀了一番。弄得王细英心里痒痒的,对张盼富更加来气。

张盼富到了年关,也想去借点钱回来给堂客王细英。让她去赶场称肉买鱼,去乡供销社买糖果花生瓜子,准备过年物资。张盼富也想和村里的农户一样,过上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年,和孩子们过上一个快快乐乐的春节。可他想尽了办法去借钱,都被人家拒绝,借不回来一分钱。张盼富到靠得住的亲朋戚友那里去借钱,每次张盼富还没开口,人家就问他:“张盼富,年关了,你借的钱该还了吧,不要我三十夜到你家守火炉子讨债吧。”张盼富总是讪讪地笑着回答:“会还,会还,大年三十之前会还给你们。”

张盼富本想开口借钱,结果是人家向他讨债,弄得张盼富一脸尴尬,灰溜溜地离开。回到土砖屋里,王细英又追问他借到钱了没有。张盼富双手一摊,苦着脸说:“他们不仅不肯借钱给我,而且还向我讨债,说不还债,大年三十就要到我们家来守火炉子,等着我们还债,我们家现在那有钱还债哪。”

张盼富说完,王细英就数落他:“张盼富,我们家的年还过不过,没钱过年,我就带着几个细伢子回我娘家去过算了。你就等钱去还债,等着人家来讨债吧,我和孩子们不想在大年三十跟着你喝西北风。”王细英说完,当即把几个细伢子喊回来,拿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服,带着他们走出土砖屋,回她娘家去了。丢下一个腿有残疾,面黄肌瘦,没钱过年的张盼富,呆呆地站在土砖屋前,失神地望着王细英和孩子们消失在村子的尽头。

张盼富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山里农民,不嫖不赌不偷不抢,和村里的农民一样在黑土地里刨食吃。因为家里太穷,张盼富熬到快四十岁时才和王细英结婚。张盼富结婚后,父母分了村东头几间土砖屋给他。分家时连一口煮菜的铁锅都没有,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张盼富为了一家的生计,在村里种植了几亩水稻田,承包了一口山塘,年头到年尾看不到几个活钱。家里的一切开支,孩子上学的学杂费,都靠他那双握锄头的粗糙的手,靠他从地里刨出来的那么一点点辛苦钱,怎么养得活一家子。

树挪死,人挪活。张盼富跟着村里的包工头郑老板出去搞基建,到工地上做小工,搬砖担水泥沙子。一次意外事故,张盼富摔断了腿,被送进医院,花了两万多元治疗费,全部是张盼富自己借钱治疗。郑老板一分钱也没有出,他的理由很充分,张盼富是做小工的,不是他基建队的工人,属临时工,工伤自负。为讨要工伤费,张盼富告了郑老板一状,法院判郑老板赔偿张盼富一万三千八百元,可郑老板不肯赔。

张盼富伤好后,多次去郑老板家讨工伤赔偿费,都被郑老板赶了出来,并牵出大黄狗咬他,吓唬他不要再去他家讨工钱和工伤费。张盼富替郑老板做小工,摔断腿落了一个残疾,走路一瘸一拐。张盼富的腿瘸了,唯一有点活钱的来路也给断了,家里穷得更加丁当响。那栋土砖屋年久失修,经常漏雨,张盼富连请泥瓦工翻修老屋的钱都没有。屋里漏得无法住人,张盼富请不到泥瓦工师傅,只好自己捡上屋去翻修。结果一不小心从屋顶上掉了下来,摔伤了,又得借钱治疗。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乘船又遇打头风。

张盼富接二连三地出事,也是倒楣到家了,本来就很穷,又没有经济来源的张盼富更加雪上加霜。张盼富欠了一屁股的债,一年一年下来,每次到了年关,张盼富不是盼着过年,而是盼着怎么借钱还债。

2

王细英负气带着三个细伢子离开了冷冰冰的土砖屋,回她娘家去了。张盼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土砖屋外面走进来。外面寒风刺骨,北风哗哗地吹着,雨水开始密集地下着,这是年关要下大雪的前兆。张盼富孤冷冷的,疲削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惨白惨白的。刚才站在土砖屋外被刺骨的北风吹了很久,身上没有一丝热气,全身就像掉进了冰水里一样,冻得瑟瑟发抖。

太冷了,去找点酒来暖下身子,张盼富拖着冻得发僵的双腿,一瘤一拐地去翻酒坛子,想翻点酒出来喝,暖暖身子。张盼富把酒坛子翻了个底朝天,一滴酒也没有。他失望地回到柴灶前,想点燃柴灶前的柴火,烧点火暖暖身子,烤热烤热冻得发僵的手脚。可找了半天,却找不到点火用的火柴。王细英不知道把火柴藏到那里去了,张盼富失望到了极点。

到了该吃夜饭的时间了,张盼富望着冷冰冰的厨房,望着生不了烟火的灶台。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寒风刺骨,大雪即将来临。活到五十多岁,张盼富没有哪一年年关,像今年这么绝望过,借不到一分钱回来过年,还要还一屁股的债。他现在开始恨郑老板了,当初郑老板同意自己去他的基建队做小工。可出了工伤事故后,却一分钱也不赔,连做小工的工资也不给他。张盼富今天去郑老板家讨工钱,要赔偿时。不仅被郑老板冷冷拒绝,而且还被他家的大黄狗差点咬了一口,狗仗人势啊!

张盼富从郑老板家出来,又去村信用社会计王四良家借钱,同样被一口拒绝。张盼富瘸着腿在村子里借了几家的钱,都被拒之于门外。人家看着他,都像避瘟神一样,生怕沾了他的霉气,影响过年的好心情。张盼富坐在冰冷的柴灶前,卷缩着身子,呆呆地望着冰冷的灶台,平时这个时候,王细英早在灶台边忙活着一家人的晚餐了。几个细伢子也围在灶台前面烧火,烤火,叽叽喳喳的,像归巢的燕子,把厨房里弄得热热闹闹的。生活就是苦点,吃的是萝卜白菜,红薯拌饭,张盼富的心里也是暖和和的。

可现在。“唉!唉!”张盼富连连叹息了几声,有点凄凉,无助的感觉,他甚至产生了死的想法。年关还债,还债,拿什么去还啊。张盼富起身去灶台后面的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家里没烧酒暖身,没热水解渴,甚至连点火的火柴也没有。张盼富口干舌燥,舀起一碗冷水喝了下去,彻骨的冰冷,从嘴里一直凉到肚子里。“咳!”张盼富忍不住咳了一下,冰冷的水又从嘴里回了出来,张盼富的心像冰块一样冷到了极点,神经已经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

3

“盼富,盼富在家吗?”这时,在张盼富的土砖屋前,来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他的头发和张盼富一样也是银白色。脸是古铜色,额头上也有很深的皱纹,鼻子很高,瘦削的脸。那人站在土砖屋前的阶基上,大声喊张盼富。

“谁啊?我在家。”张盼富坐在柴灶前,听到土砖屋外有人喊他,连忙大声回答。

“是我,麻石匠。”外面的白发老人说道。

“麻石大哥,是你啊,你来我家做么子?”张盼富一瘸一拐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走到土砖屋前的阶基上,见是村西头的麻石匠,问道。

“盼富,你家里怎么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过年的样子?你堂客和那些细伢子,咋一个都不见呢?”麻石匠见张盼富一个人走了出来,不见了那位平日待人和气,热情好客的王细英,也不见那些平日欢蹦乱跳的细伢子们,便好奇地问张盼富。

“唉,麻石大哥,怎么说啊。我堂客带着三个细伢子回她娘家去了,丢下我孤苦伶仃,连根引火的火柴都没有,一口烧酒也没得喝,冷死我了啊。”张盼富嘴巴冻得乌青,脸色惨白,浑身打着摆子,颤抖着对麻石匠说。

“啊!还有这么回事吗?这都到年关了,离过年只有几天了,你堂客咋这么狠心丢下你,带着细伢子回娘家啊,这有点不通人情世故,没有家庭观念。盼富,你是不是和你堂客吵架斗嘴了啊?”麻石匠平日和张盼富关系很好,常来张盼富家聊天,喝酒。对王细英的印象很好,觉得她是一个很贤惠的农家妇女,不应该在年关时丢下张盼富,带着细伢子回娘家,所以有点奇怪。

“麻石大哥,我和我堂客吵架了。”张盼富也不对麻石匠隐瞒什么。在村子里,也只有麻石匠把他们一家当人看,把他当兄弟,不踩落他,不欺负他,还经常救济他们一家。今天张盼富也想去麻石匠家借点钱回来过年,可一想麻石匠靠打石头养家糊口,又是六十多岁的老人,手里也没有多少余钱,而且以前借他的钱还没有还清,张盼富就不好意思上门开口了。

“盼富,你和你堂客吵架是啥原因?这都是年关来了,你们有什么事不能忍吗?非要搞得家里锅子不对锣铲,连年都过不了吗?”麻石匠以大哥的口气关心地问道。

“麻石大哥,我和我堂客吵架,不是别的原因,是……是……”张盼富冷得牙齿都上下打架,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盼富老弟,你家没烧火吗?看你冻成这个样子。”麻石匠见张盼富冷得全身发抖,嘴巴乌青,脸色惨白,关切地问道。

“麻石大哥,我家连一盒火柴都找不到,怎么点燃柴火来取暖,做饭哪。”张盼富不停地搓着手,从嘴里哈出热气温暖一下手心。

“盼富老弟,你们家咋搞成这个样子了,别人家里到了年关都是热热火火,唯独你家却冷冷清清,连单身汉毛二狗都不如。我看见毛二狗还称了几斤肉,买了几条鱼过年,你们家呢,怎么啥年货都没置办?”麻石匠问张盼富。

“麻石大哥,我们到了年关,都把钱拿去还乡亲们的债去了,哪里还有钱过年啊。唉,唉。”张盼富唉了两声道。

“盼富老弟,你帮郑老板打工,受工伤的赔偿费还没拿到吗?”麻石匠问。

“去讨了,讨了好多次。今天我听说郑老板回家了,又去讨那赔偿费,他不仅不给我,还放他家的大黄狗咬我。麻石大哥,我现在是个瘸子,骂不过他,打也打不过他啊!”张盼富对麻石匠诉苦道。

“这怎么行,你是替郑老板打工受的工伤,他应该赔偿你的工伤费。他不赔偿,还放大黄狗咬人,这就不对了。盼富,你找郑老板不行,就去乡政府告他,让乡里的领导替你做主。”麻石匠听了张盼富的话后,义愤填膺替他打抱不平。

“去乡政府告郑老板,我也想过啊,麻石大哥。郑老板是村里的包工头,乡里出了名的大老板,有钱有势,衣角子挂得死人。我是一个瘸子,穷光蛋,我告得赢他吗?胳膊肘扭得过大腿吗?唉,唉。”张盼富叹气地说。

“哪个说告不赢郑老板,他就是天王老子第一,也有国家法律管他,是他的责任,他就应该赔偿。盼富,我现在就陪你去乡政府,告黑心老板去。郑老板他不仅不赔你的工伤费,他还欠我五千多元石头款,搞得我家过年都紧张,年货也没钱置办。”麻石匠一听郑老板欺负张盼富就更加来气,拖着他就要去乡政府告状。

“麻石大哥,现在天都快要黑了,又刮着北风,下着雨。乡政府的领导也下班了,我们要告郑老板,也只能明天去哦。我现在很冷,能不能去你家烧烧火,喝杯烧酒啊!”张盼富冷得实在支持不住了,他关心的不是去告郑老板,而是要解决温暖问题,再这样站下去非冻僵不可。

“你看我,光顾着说话,没看见你家是冷火冷灶,你是冷做一团了。走,先到我家烤火取暖,喝热酒热汤去。”麻石匠望着张盼富冻僵的身子,热情地说道。

张盼富连忙把土砖屋的大门关上,两扇木大门“吱呀”一声合拢起来,张盼富拍嗒一声落了锁。然后,拿起一个旧斗笠,和麻石匠一块走过村子里那条崎岖的山路,到村西头麻石匠家。

4

麻石匠的家是三间土砖屋,他新砌的新房,比张盼富的土砖房要好多了。麻石匠在村里打石头为生,积攒了一点余钱,在几个儿子的帮助下,把老房子拆了,重新建了三间新土砖房。

张盼富一走进麻石匠的新屋,麻石匠便冲厨房里的堂客大喊:“孩子他娘,快点烧一壶米酒过来,给盼富暖和暖和身子,他被冻僵了。”

麻石匠的堂客在厨房里应道:“麻老倌子,你叫盼富到柴灶前来烤大柴火啊!我这就烧米酒去。”

麻石匠对张盼富说:“盼富老弟,看你冷成这个样子,我们先去烤大柴火去,柴火可以驱寒保暖,先把身子烤热再喝米烧酒,好不?”

张盼富感激地说:“麻石大哥,太感谢你了,你今天要不去我家,明天就等着收老骨头哪。”

麻石匠拍了一下张盼富的肩膀说:“盼富,年关三十了说什么混账话。你堂客带着细伢子回娘家去了,你不晓得来我家喝酒烤火取暖啊,没钱还债,没钱过年,你也不能垮了身体啊。”

“麻老倌子,你叫盼富到火塘边来坐,这里烧了大柴火,边烤火边聊不行吗?”麻石匠堂客到酒坛里倒了一壶酒,一边热酒一边对麻石匠喊道。

“盼富老弟,走,到大柴火边烤火去。你还没吃晚饭吧,不嫌弃的话,让我堂客炒两个下酒菜,你就在我家里吃饭算哒。”麻石匠关心地对张盼富说。

“谢谢麻石大哥,麻石大嫂了。”张盼富心里暖和和的,刚才那颗绝望得想要死的心,在麻石匠的关心下,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麻石匠家的火塘,是山村特有的,在厨房大灶边上,挖一个四四火火的火塘,里面用来烧大柴块,枯树蔸,是冬天里最好的烤火场所。火塘上面悬挂着一个铁勾子,铁勾上面挂着烧水壶,可以一边烤火一边烧开水。

张盼富和麻石匠来到火塘边,找把椅子坐下,麻石匠用夹火钳把火塘里的大柴块弄了弄,把柴火烧得红通通的,烤得张盼富身上暖洋洋的。屋外,北风不停地吹着,哗啦哗啦地拍打着麻石匠家的木门。树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雨水落在瓦片上、地面上,发出滴滴哒哒的声音。

麻石匠的堂客很快将米酒烧热了,她拿了一只酒杯给张盼富,然后倒了一块热气腾腾的米酒说:“盼富,这是我今天下午刚酿的米烧酒,你尝尝味道。”

张盼富喝了口滚烫发热的米烧酒,一股热气立即从嘴里直达心田,喝了一口酒,全身立即热乎起来,连连说:“麻石大嫂,你这米酒辣喉,酒精浓度怕有50度吧。”

麻石匠堂客说:“盼富,这过年的酒,我特意酿好点,浓度高点,年关下雪落雨,天气寒冷,喝口酒暖身子嘛。”

张盼富说:“好酒,好酒哩。”

麻石匠对他堂客喊道:“孩子他娘,去炒两个下酒菜,就叫盼富到我们家吃晚饭算哒,他堂客和细伢子们都回娘家去了。他一个人在屋里冰冰凉凉的,造孽哩。”

麻石匠堂客应道:“要得,麻老倌子,你陪盼富聊天吧。”很快,麻石匠堂客就炒了两碗火辣辣的下酒菜,张盼富吃了一个酒醉菜饱,全身暖和了。

“盼富老弟,明天你早点起床,我们一块到乡政府找领导告郑老板去,把郑老板拖欠你的工钱和赔偿费讨回来,年关了,郑老板应该要还债了。”麻石匠待张盼富吃完饭,坐到火塘边后,对他说道。

“要得,麻石大哥。”张盼富对麻石匠点点头应道。

5

第二天,天刚刚麻麻亮,张盼富就起床了,他刚打开土砖屋的两扇木门,一股冷空气就窜了进来。北风依然不停地吹,雨水暂停,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雪的样子,可一时半刻还下不下来。

山村下大雪时,有好几天的寒潮,特别湿冷。年关出现这种大风,降温,下雨的天气,预示着会有一场暴雪来临。张盼富搓了搓手走出士砖屋,然后关门落锁去找麻石匠。从麻石匠家到乡政府,要走二十多里山路,张盼富和麻石匠起了个大早,赶到乡政府时,那些领导刚上班不久。麻石匠和张盼富直接去找王乡长,

王乡长是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个子不算高,圆脸,平头。他很和气地问张盼富:“张大爷,你们来找我需要解决什么问题?”

张盼富有点腼腆地对王乡长说:“王乡长,我和麻石大哥是来告郑老板的状的。”

王乡长问:“张大爷,你和麻石大爷为啥要告郑老板的状呢?”

张盼富回答:“郑老板拖着我三千多元工钱不还,还有我在他的基建队做小工时,摔断了腿他一分钱都不肯赔。我和麻石大哥来找领导,想请领导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王乡长听了张盼富的话后,点点头说:“还有这样的老板吗?拖欠工钱不给,受了工伤不赔钱吗?张大爷,你先坐会,我让乡政府工作人员查查郑老板这个人。”

张盼富感激地说:“谢谢领导替我们老百姓作主。”

王乡长温和地笑着说:“张大爷,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是替你们办事的,你们有问题找我们乡政府,我们当然要解决吗。”

王乡长对张盼富说完后,就立即打电话给乡司法所林所长。林所长告诉王乡长说:“张盼富当年在郑老板的基建做工时摔断腿是属工伤,郑老板作为基建队老板,理应赔偿张盼富的工伤费。”王乡长问:“林所长。郑老板应该赔偿张盼富多少工伤费?”林所长回答:“王乡长,当年张盼富在工地上摔断腿,我们司法所有档案记录的。”王乡长问:“林所长,麻烦你翻下那份挡案好吗,看看郑老板应该赔张盼富多少工伤费?”林所长翻了一下档案回答王乡长道:“郑老板应该赔偿张盼富工伤费一万三千八百元。”王乡长对林所长说:“我明白了,林所长,谢谢了。”

王乡长问清情况后,笑着对张盼富说:“张大爷,你反映的问题,我们查清后会督促郑老板,立即将拖欠的工资和工伤赔偿金,一分不少地送到你手里。”

张盼富感动地对王乡长说:“感谢政府,感谢领导。”

王乡长说:“张大爷,你和麻石大爷先回去吧,年关来了,你们都很忙的。三天后,我会让政府工作人员督促郑老板把钱还给你,你就放心吧。”

张盼富连连点头说:“相信政府,相信领导。”然后一瘸一拐地离开了王乡长的办公室,回到土砖屋等好消息去了。

6

转眼就是大年三十。

张盼富在土砖屋里等了三天,盼了三天,盼着郑山把拖欠的工钱、工伤费送过来。而他借人家的账,也陆续有人来要了。三十晚上围火炉子讨债,张盼富是最不愿看到的。大年三十晚上都是阖家团圆,欢欢喜喜过大年的时候,家里来那么一些讨债的,坐在火炉前不肯走,是不是大煞风景,影响过年的心情呢。

可是没办法,谁叫你借人家的钱没还呢,年关还钱,天经地义,谁也赖不了皮,欠债不还,人家是可以上门来讨啊。张盼富不是不还债,他是实在借不到钱来还债的。郑老板拖他几年的工钱和工伤费不给。到乡政府告状,王乡长答应三天会督促郑老板送过来,可三天时间到了,连乡政府工作人员和郑老板的影子都没看到,张盼富有点心急如焚了。

大年三十早上,张盼富发了一碗面条吃了,简简单单地凑合了一下,打开土砖屋的大门,迎面一股雪风飘了过来,张盼富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再看看外面的天空,已经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冷空气肆虐了这么久,终于把一场大雪送进了山村。

下雪的日子,山村里的人们依然不会闲着,讨债的人们会抓住一年的最后一天,去欠债户家里讨债。张盼富欠了人家的钱,有的还是摔断腿那年借的钱一直没还,那些借钱的人已经放话给张盼富,大年三十会到他家来讨债,要他准备钱还债。张盼富打开土砖屋的木门不久,便有讨债的人来了。

“张盼富,我那天对你说了,你不还债,我大年三十会上门来讨债的,钱准备好了没有?”第一个来讨债的人,口气很不友好地问张盼富。

“大哥,你不用逼我,我有钱就会还的啊。我张盼富是个老实人。又不是一个耍无赖的人,你们就宽限一下行吗?”张盼富手里没钱还债,只得求人家宽限,人穷颜色低,没办法。

“不行,你都借了几年的债了,不能再宽限了。张盼富,今天你不还,我就不走,就在你家过大年。”讨债的人冷冷地回绝,一副不讨到债决不收兵的架式。

第一个讨债的人话音刚落,风雪里又接连走来几位讨债的人,他们顶风冒雪,不辞辛苦地来到土砖屋找张盼富,他们的心情都一样,叫张盼富还钱。张盼富一下子应付这么多来讨债的人,他有点急了,但是急也没得用,手里没钱拿什么还啊。讨债的人见张盼富拿不出钱来,便嚷嚷着要搬张盼富家里的东西抵债,张盼富是好话说了一箩筐,没用。

正当土砖屋里讨债的人闹得很凶时,麻石匠带着王乡长以及十多个乡村干部,提着油、背着米、挑着年货、冒着大雪走进了张盼富的土砖屋里。“王乡长来了。”讨债的人见王乡长来了,纷纷停止吵嚷,垂手站在土砖屋里不作声了。

“王乡长,您好!”张盼富一见王乡长,感动得热泪盈哐,连忙上前喊道。

“张大爷,我们给你送年货来了,同时也把郑老板拖欠你的工钱和工伤赔偿款也送过来了。”王乡长亲手把一个大信封递给张盼富,那里面是郑老板还给张盼富的一万三千八百元钱。张盼富接过信封,连声对王乡长表示感谢。

“张大爷,恭喜你过一个热闹大年啊!”王乡长向张盼富说完后,就带着十多个乡村干部陆续走出了土砖屋,消失在鹅毛大雪之中。

“乡亲们,你们把我的欠债条都拿出来吧,我连本带利全还给你们,不欠你们一分钱。”张盼富拿到郑老板欠的工钱和赔偿金后,打开信封,对那些冒着风雪来讨债的人们说。

“哗!张盼富,你不简单啊,连王乡长都来给你送年货,送钱来了。你的欠债我今天不讨你要了。”第一个来讨债的人对张盼富说完,第一个离开了土砖屋,很快消失在风雪之中。

那些嚷嚷着要搬东西的讨债人,见张盼富有王乡长这个贵人帮助,便纷纷提出不讨债了。

“盼富老弟,你欠的债都还清了没有?”麻石匠从大雪里走过来,走进土砖屋里问张盼富。

“麻石大哥,刚才这些讨债的人,一见王乡长过来,就不急着向我要了,一个个拿着条子又回去了,这钱一分钱都没有动呢!”

“他们暂时不要你还钱,你去把你堂客接回来,好好地过一个热闹年,还债的事,过了年还也可以,不急着在大年三十还嘛。”麻石匠对张盼富关心地说。

“谢谢麻石大哥,我这就去细英娘家,把她和三个细伢子接回来。”张盼富一脸感激地对麻石匠说道。

“盼富老弟,外面下这么大的雪,你怎么去细英的娘家。你不用去那里了,到我家里去接吧,咋天没下雪。我叫我堂客专程去了一趟细英的娘家,把他们都接回来了。”麻石匠是好人做到底,不仅帮张盼富讨到郑老板的工钱和工伤赔偿费,而且还把吵架负气回娘家的王细英也接回来了。

“是吗?麻石大哥,你和麻石大嫂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啊!”张盼富一脸惊喜地对麻石匠说。

“客气干什么?快点去我家接人,这雪太大,万一封了山路,你堂客他们就接不回来了。”麻石匠催促张盼富。

张盼富连忙关上土砖屋的木门,跟着麻石匠迎着鹅毛大雪,就要往村西头走去时。大风雪中出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王细英和三个细伢子在麻石大嫂的陪同下回来了。

“细英,你们回来了啊,太好了,我们家的大年三十不再冷清了。”张盼富走上前去迎接王细英,兴奋得像一个孩子似的,满脸的皱纹仿佛笑开了花。

“盼富,这次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赌气带着细伢子回娘家。这几天发生的事,麻石大嫂都跟我说了。”王细英主动向张盼富承认错误。

“回来了就好,细英。哪有公婆不吵架斗嘴的哪,这几天多亏麻石大哥,麻石大嫂他们了。不仅替我们讨回了郑老板欠的工钱和赔偿费,而且还把你和三个孩子接回来了,他们真是大好人啊。”张盼富咧着嘴,兴奋地笑着说。

“公不离婆,秤不离砣,哪有大年三十公婆不在一起过节的。”麻石匠对张盼富和王细英说道。

“麻石大哥,谢谢你了。”张盼富发自肺腑地感谢麻石匠。

“哎,盼富,谢我干啥?你们一家团团圆圆,开开心心过大年,我和你麻石大嫂也就放心了。好了,下这么大的雪,我们也就不多逗留了。”麻石匠说完,拉着麻石大嫂走了。

“进屋吧,细英,家里不能没有你这个女主人哪。”张盼富拉着王细英的手,一瘸一拐地走进了那栋破旧的土砖屋。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覆盖了山村里的山山水水,厚厚的白雪覆盖在张盼富的土砖屋上,很美,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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