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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玉 第三十三章 年关

2018-09-27  本文已影响83人  枫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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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玉 第三十三章 年关

一九九一年腊月二十,我们为了节约车费,续新男友帮我们弄了两辆破旧的自行车骑回家,老许(兵国)驮了点瓜子、花生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共两蛇皮袋,我负责驮再新,骑一段歇一段,骑一段歇一段,每次歇下来都顺便找就近的人家讨点水喝,以补充能量。

灰蒙蒙的天,像人们阴郁的脸,似有大雨来临,抑或暴雪将至,风不大却很尖锐,像无数把锋利的冰刀,割得人脸生疼,我扶着车把的手冻得刺骨而呈紫红色,一阵钻心的疼痛之后忽然热乎起来,湿透了的秋衣贴着后背令我潮闷难受,脸红得像生小孩送的红鸡蛋,张着嘴呼哧呼哧不停直喘粗气,我们的艰难行进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观望。

一路上两旁的树木如看客纷纷后退,偶有黄叶凋落,枯草在风里摇头又点头,像在受人掌掴的样子,我的右眼皮骤然跳了起来,心里不免开始打鼓。

四个多小时后,浑身散了架般的我们终于到家了,岁新抱着吃奶的孩子蹙着眉嘟着嘴坐在门口,看见我们立即平展双眉眸子里露出惊喜的神光,赶忙起身下台阶迎接我们。

“二秀幺姑刚来讨帐了,问您们几时回来,我说应该就这几天,她说不定明天又要来的,一进腊月隔两天就来讨,隔两天就来讨,她说人家催她催得紧。”岁新说。

“哦,差人家的钱,人家肯定是要来讨的,还不是有钱钱交,无钱话交,我们回来了多少要还点的。”

“您们又不在屋里,人家一来只找我们,一次比一次说的话难听,又不是我们借的钱,烦死了!”

“唉,哪么搞去呢?一个屋里的人,听点话可以啦。”

“是的?您们送她去读书跟哪个商量了?人家讨钱关我们么事?”

听她说话的语气不对,我愕然地看了看她顿觉无语,用右脚朝后踢了站脚搬车进屋。

第二天下午,二秀果真来了,她还没下车我就嘴里打着哈哈鼻子眼睛挤一堆地迎了上去。

进堂屋一落座她就开始说:“玉姐啊,我是见了个鬼的,叫你不把我夹脚的啦,人家三天两头找我要,我一跑那么远来要又碰不到你们的人,有时候还倒看你的伢们的脸色,你说我是不是吃多了哟。”

“哎呀,大姑啊,做好事了有好事在的,只怪我们太没得用了,搞点钱也只能日保日时保时。伢们您就用量待啊,年纪轻不懂事。”说完我进去房间到枕头里拿了四张一百的钞票后马上又踅了出来道:“这四百块钱您先拿去,我们也还留几十块钱过个年。”

她身子猛地朝右一斜椅子尖利地嘎了一声,朝我扬头瞪眼问道:“四百块钱就想打发我?”

“实在没得啦大姑,不是有不把啦,您就吃亏帮忙到中间说点好话呢。”我躬身用右手拍她的左肩恳求道。

她望着我迟疑着伸手接过钱道:“这只能说还了点利息,不能算本钱。”

我一愣直起身有些不高兴地斜眼看她又立马陪笑道:“好呢,您哪么说哪么好,还是把您为难了啦。”

她没有回语,把钱装进包包就出了门,我紧跟送出门,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

门前菜园里的一圈杉树长得高大粗壮,大小共十五棵,腊日二十五日木匠建军要买树,价格议成三百元钱,钱已付过讲好二十八来砍树。但我心里还搁着个事,当初找弟妹借过三百块钱生活费,考虑到他们也还没做新屋,怕是他们要树,要是不知会一声她肯定会责怪的,人家的钱还可以退的。当晚我便打发老许去他们家说了此事。

老许很快就回来了,皱着眉眯着眼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抽闷烟,我问他:“他们哪么说?”

他不回答,又问“他们哪么说?”

他猛吸了一口烟动了下声子,除了椅子响再无声音。

我火了,大声问道:“我是个人在问你啦,哪么个事说了不就行了,随便么时候我扯急筋你扯慢筋,真是告了饶了。”

他用右手移开嘴里的烟头,吐了一口浓烟,眯眼说道:“是他妈两个哑巴,说了半天不说要也不说不要,老子气不过回来了。”

“他们总是想要又不想要呢,既然没回话我们就卖了往义贵家送点去,麻风细雨到处洒点。他们的钱迟得日子迟不得钱,总是要还的。”老许沿默又吸了一口烟。

第二天老许把钱给义贵送了去。

腊月二十八那天,太阳躲在云层里没有出来,风尖溜溜地跑来又呼啸而去,本就被剥光了树叶的杉树又面临砍断树根。

一个上午,十五棵树全部倒下,门前顿时亮堂了许多,不远处田里的庄稼和走在田梗上的人都一目了然,忽然感到心里空落落的,站在那里十几年的树就这么没了,心生不舍又满腹感叹,不都是钱惹的祸吗?

随着拉树的拖拉机突突突地走远,我们与树诀别了。

正伤感的我还没转过身来,却听得弟妹的声音说:“哎哟——人家的钱大些啦,把树卖得给人家都不给我——们啦。”

我急转身没好气地回她道:“你又来鬼说啦,你二哥没去问你们要不要?你们男女哪个搭了个话?你们今日来就是来故意找岔的。”

“我们是在想到底是要树还是要钱呢,哪个晓得你卖了树也不还钱呢。”不知什么时候小叔也站到了我身后,一副阴沉着的脸。

“我水往低处流钱往急处走啦,你们暂时也没什么事就捱些日子可以啦。”

“你就晓得我们不做屋?”小叔语气很重地开腔了。

“哎哟,搞了半天就是来逼钱的,你个不讲天良的,我为你说亲事为你做屋为你娶亲,还指望你报我点恩的,你是来报仇的,你侄姑娘去读书你就给三百钱又哪么样呢?”

他手一挥极不耐烦地说:“老子不跟你说!”我顿气得胸膛里一阵翻搅,有一股滚烫的东西直冲脑门,脚象长在地里了一样。

老许站在一旁怒视着他道:“你不跟他说跟我说?你要哪么搞?”

“要钱!”

老许气极抬拳大声嚷道:“老子要你的命!”

小叔吓得肩耸了一下头缩进去一截,静等片刻伸头四望见并无危险,又恢复了刚才的嚣张样走上前伸出右手朝老许道:“拿钱来!拿钱来!”说一次手抖动一次,手上的几个指头还频频朝里勾。老许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拳头捏得咯吱响,鼻翼急促地翕动着,腮帮子鼓得老高,眼神绝望地瞄了我一眼后,大步流星地向东头走去。

小叔,弟妹,我,还有那些四围先后到来看热闹的人都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的背影离去,弟妹先转身,小叔接着转,大家陆续散去了,我一步一挪地进了堂屋搬了椅子靠门躺着,岁新和小曾站在房门口神情凝重地望着我,没有说话。

约摸一小时后,老许挥动着手臂大步流星地回来直奔后厢房,随即听到刚接回家没几天的两头各一二十几斤重的猪不配合的嚎叫声,我旋即悟得了什么,起身冲向后厢房。

“你拉猪搞么子?”我上前抢来了猪绳。

“去卖,我刚刚克(去)一队的找好了买家,他只肯出两百八十块钱,你还拿二十块钱出来凑齐三百,我去卖了回来就去还他。”

“不还,看他把你哪么搞,那个不讲良心的,哪么不抛江落河的哟,只害了我吃苦受罪,如今他恩将仇报,叫哪个想得通啰——”

“哎哟,说那些话有么用呢,只怪你自己憨啦,还他还他,还了少个事。”他用力辦我手里紧攥着的猪绳。

我慢慢地松了手,眼睛倾泄着泪水,如同杯子里水倒出来一样,瞬间湿浸了整个脸庞,耳朵短时失聪起来——只看见老许咬着牙拼命朝前拉,两头猪张大嘴巴露出满口牙地朝后退,几只脚前进一步又后退两步,前进一步又后退两步,腿骨清晰地弯曲着,脚趾被迫移动着。

我又跌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望着那快要塌下来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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