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一杯月光下的酒|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
一、2003年9月11日(中秋节)
秋风碎叶红，秋水携殷空。空气不愿失去夏末的余温，嗅起来凉得沮丧。阴雨天似乎影响了夜彦的心情，他恨不得把算数本贴满小红花，扔到一边，夺回客人手中的电视遥控器——四驱兄弟大结局了！
夜彦耷拉着脑袋，他只想静静地脑补赛车手们的终极对决，却被门外家人们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老公，你去楼下超市帮我买一包味素，雨伞在我卧室。”说罢夜彦的妈妈慌忙地捡起锅中溜掉的大螃蟹，“妈，蒸螃蟹哪能不盖盖儿！您还是别下厨房了。”夜彦的二舅偷着笑了笑，也不忘命令道：“妹儿啊，把我这盒月饼切了，北京一朋友给的，是咱买不到的美味呢。”夜彦的姥爷特别爱吃家乡的南国梨，他坐在沙发上忙着削皮，还不忘给自己找个帮手，“你插什么嘴，人家正做饭呢切什么月饼，你闲就来帮我削削梨！”二舅妈担心她儿子不爱看综艺节目，“澄泽，你弟弟在他房间里，去找他玩吧，不许欺负弟弟啊！”
澄泽还不太习惯自己的名字，算命先生说命中缺水才改的名，他本叫正阳，像正午的阳光般活力四射，喜欢模仿赵本山讲小品，把家里人逗得哈哈乐。这不，他又开始抄起塑料桶塑料钉耙表演了：“挖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种五块，翻一番，其实这事也简单。成功啦！谢谢姥爷！”
姥爷早就清楚他的小算盘，不过是想要五块的零花钱。
妈妈刚在厨房忙完就按耐不住了：“夜彦，你学校不是有音乐课吗？唱首歌给大伙听听。”
夜彦眨了眨眼睛，咻地跑回了房间。
“他这是害羞了吗？”二舅妈一脸坏笑。
“夜宝宝——夜宝宝——”妈妈吱唤了两声。
不知不觉中夜彦咻地窜了回来，原来他是想拿音乐课本。
“今天是中秋节，所以我唱一首《爷爷为我打月饼》：八月十五月儿明呀，爷爷为我打月饼呀，月饼圆圆甜又香呀，一块月饼一片情呀……”
老爸熟练地捞出锅里的螃蟹，操着一口流利的庄河话：“吃饭喽！”
“哇，好丰盛！”夜彦的表姐头一回吱声，她把自己裹在角落里，看起来像个文静的小女生。
“你们两个小的看好了啊，姐姐考上大学了，你们也要加把劲儿，我和奶奶至少要活到你们俩上大学，要是谁考去北京了，我们送！”姥爷是个文化人，他特别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学历高，见识广。
夜彦的爸爸是开饭店的，好喝酒，家里来客了更少不了酒，他拿出三瓶啤酒，一瓶给姥爷，一瓶给二舅，剩下一瓶自己喝：“嘿，今天不开车，多喝点儿没事，来，中秋快乐，干杯！”
爸爸拾起一根筷子，往酒杯里蘸了蘸：“儿子，来舔一口没关系，咱是男子汉要喝酒！”
夜彦尝了一小口酒，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涩涩的，不如饮料好喝。
酒席散了，大家边看晚会边吃月饼，夜里客人们都留在了夜彦家。
二、2010年9月22日(中秋节)
“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儿吹向我们……”大嗓门跑调腔的鱼佬小张最爱这首《快乐的节日》，准确的说是他似乎只会这一首歌。
“小张，拿两条老板鱼给我炖了!”夜彦的妈妈张罗道。
“哦，来喽!”
夜彦家开的饭店在近郊地带，客人不算多，不过人手不够忙里忙外也很是辛苦。
“你，过来！”妈妈猛地喊，夜彦打了个寒颤。
“你是不是又给那什么圆圆甜头吃了?”夜彦的爸爸似乎跟吧台的收银丫头有些纠缠不清。
“大中秋的，孩子也在，吵吵什么吵吵！你爸妈还有你哥来不来了？”
“我哥生气了，不是说好给他买车买房子的吗？咱们现在资金比较紧张掏不起这钱，帮他领导办的事也没成，前几天还来家里闹呢……”
“你哥不是这样人啊……”
“可能是最近心情不好，他媳妇不是省油的灯，挺大岁数当个酒店主管到处勾搭人，回家就乱发脾气。上个星期他也来过，胳膊上血淋淋的，被媳妇咬的，也是够狠的……要我说他们日子是快到头了。”
“那你爸呢？”
“在路上了。我告诉你啊，你跟圆圆的事情不解释清楚，跟你没完！”
夜彦、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家庭成员并没有变，餐桌上的气氛却紧张了许多。
“告诉你别开饭店别开饭店你不听，现在赔了吧？后悔了吧？”姥爷最初就不同意开饭店的计划。
“瞎说什么呢，不用管他，他就是老糊涂了，我支持你们！”忍受了姥爷一辈子暴脾气的姥姥总能在必要时候打圆场。
“夜彦啊，你姐前几天终于找到工作了，就是个小护士，还是托人进的医院，你现在念初三，中考高考说来就来，可得加把劲了。”姥爷似乎平息了怒火。
“我相信我儿子，加油，中秋快乐！”
妈妈给夜彦倒了半杯啤酒。多年来夜彦一直不习惯啤酒的苦涩，但还是忍着喝了下去。
晚上回了家，夜彦妈妈一直追问吧台丫头的事情，爸爸也死不承认。
“你再瞎搞，就离婚！”夜里，夜彦在父母房间门口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声……
夜彦躲在自己的屋里很不适应，他灵机一动，唱了首歌：“一生要强的爸妈，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微不足道的关心收下吧……”夜彦委屈地说：“希望爸爸妈妈能好好相处，不要吵架好不好，我害怕……”
“乖儿子，当然了!妈妈爱你，爸爸也爱你!咱们一家都会幸福的，对不对?”
“嗯！”夜彦久违的笑了。
三、2017年10月4日(中秋节)
昔日的书本试卷化作随风而去的灰烬，寥寥草草的墨迹被揭去，哭诉于燃却时的回响。智能手机和笔记本电脑霸占了夜彦的桌面，耳机飘来数字信号特有的清细歌声：
“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
夜彦不再是那位厌酒的少年，他为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一饮而尽，他喜欢醉倒时身心麻木的感觉。他拿出手机点了部曾经最爱的动画片，边看边傻笑。他想就此活在异次元，不用相信：你的温柔一文不值，值钱的永远是能力和情商。
家里只有他和妈妈二人，爸爸身欠债款一贫如洗，被妈妈撵出了家门。
“孩子变得这样不求上进都是因为你从来没教育过他！”
“连孩子学费都掏不起还回来干什么！”
爸爸也懒得听妈妈再唠叨，就搬走了。
夜彦知道，爸爸是乡下人，他住在连电视都没有的出租屋里，一个月前给了自己全部现金，和生日那天朋友送的剃须刀。夜彦忘不了，离别时爸爸晒得黝黑的皮肤和红肿的眼睛……
到了傍晚，餐桌上只有夜彦一个人，妈妈去医院探望住院的姥姥和一直在病房里陪伴姥姥的姥爷。
医生不让家属离开，姥姥两次走错病房，还有一次夜里一直在找她的手表，吵的屋里人都难以入睡。
凌晨两点钟，她偷偷去翻别人的衣柜……
凌晨三点钟，她想去隔壁病房继续找，被值班护士拦住了……
夜彦还记得，小时候姥姥陪他玩扑克牌，总能发明各式各样的玩法，牌记得比他都清楚。姥姥还会帮妈妈买菜，然后一个人张罗一大桌的酒席……
妈妈回来了，准确说是并没有去，姥爷只想吃附近的小吃，把她轰了回来。姥姥怀疑是妈妈拿走了手表……
姥爷脾气大，家里没人敢跟他顶撞，不然会骂你一个小时不带重样的。
夜彦还记得，小时候爸妈忙，是姥爷带他游山玩水逛商场，傍晚时分会准时出现在学校门口，还时不时地给自己买一根最爱的冰激凌……
妈妈说，夜彦的表哥回来了，还带来了他的小女朋友，俩人都高高瘦瘦的，一起保送去了中国传媒大学的研究生，还打算共同策划一次毕业旅行。二舅和二舅妈终于离婚了，二舅升职担任税务局局长，转型高冷派贵人；二舅妈开了家酒吧，喜欢在自家店里伴性感女郎……
妈妈唠叨着没完，这不人家孩儿上了研究生，自己孩子哪能只是个一般人。夜彦不愿听唠叨，无奈钻回了自己的小屋。
记忆总是喜欢添油加醋，它会朝着你期待的方向修改。当你欣喜若狂之时，偶尔的马脚会将你突然惊醒，这时你才会真正的体会到，记忆并不等于真相。
这一回，夜彦也像电影里的主人公一样体验过失恋，却再也没有机会体验别人即将体验的毕业旅行……他哭着听她唱的歌，看她写过的日记，哭累了，就会渐渐懂得，要坚强，要努力，要成为一个真正值得依靠的人。
“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
夜彦又为自己倒了杯伏特加……
四、20XX年X月X日(中秋节)
心想要去向何方？
它被遗失在什么地方了呢？
大概自己都不清楚吧。
就算知道，也没有风能够让它飞起来吧?
既然如此，如果没有风吹过来的话，那就只有幻化成风了……
“噗——你个傻瓜说什么呢听不懂！说人话！”
“且，你懂什么啊，这叫艺术。”
四月，夜彦邂逅了一位姑娘，她有些俏皮，任性，爱卖萌，爱撒娇，爱读书，嗅起来一身书香味儿。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他们牢记彼此的誓言：倾尽一生暖，只捂一人心。
“哟，这就是你女朋友?不错哦～”夜彦的妈妈坏笑道。
“我儿子的媳妇当然漂亮了！”夜彦的爸爸拍了拍自己的啤酒肚。
“中秋节到了，想不想家啊？”夜彦戳戳身边的小女友。
“他们去旅游了，听说俩人还商量着要出国，不管了咱们自己玩，嘿嘿～”
夜彦往女友的耳边凑去，小声说：“嘿，等咱们有孩子了，会更有家的感觉对吧？”
“讨厌，说什么呢！”女友憋红了脸。
夜彦的姥爷80多岁了，没有了前些年的脾气，姥姥虽然不能走路，但牙口还不错。姥爷作为一家之长发话了：“中秋快乐，干杯！”
“干杯——！”
世界上最近的距离，莫过于天地间的距离，因为倘若有一天，寂寞的天空，湛蓝的海域，在阳光下紧紧相拥，那绚烂的光芒注定永生难忘。愿此刻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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