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堕胎记
公主从小就叫公主。爸妈虽然婚离的早,但是相爱的时候两个人还是很疼这个女儿的。所以报户口的时候,特别自豪地对着登记处工作人员说着:“我的女儿就是公主。”那会儿,真的是美好,就像是一场不会醒的美梦,没有散场的温情电影。公主在弄堂里是姥姥带大的,邻里都知道潘老太有个孙子,却很少人知道有公主这么个外孙女。每每提及潘老太家里的公主,都夸她懂事、勤快,潘老太真的是出了名的会过日子,这样的小姑娘愿意干活的,现在给钱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
初中读完公主就在镇上的鱼市场打工了。鱼市场的工作是姥姥介绍的,否则人家是不用的。既不像14、15岁的小伙儿那么有力气,可以出海送货;嘴又笨,那伶牙俐齿、讨价还价的场景仿佛这辈子不能触及,姥姥就一直跟王婶讲,讲公主吃苦耐劳,脏活重活都能抗,也不用发多少,每个月拿个几百块让老人家买个水烟就够。公主就直直地站在那儿听着,眼皮耷拉着,两只手相互搓着。心心念着的是从学校旁边小书店偷偷装进书包里的书,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发现。当确认了自己不能再继续读书时,越想越难过,就那么鼻尖一酸,眼泪就下来了。一把拿了本书塞进了包袋,甚至连书名都没有看清。这样做完的后果是公主两天都在喘喘不安,但是内心深处窃喜的小火苗一直燃烧着。
鱼市场味道很大,每天公主回到家都一身腥气。弟弟越来越不愿意吃自己做的饭,甚至摔碎了碗,向着姥姥说,恶心的吃不下。晚上到家洗衣服的时候,姥姥走了过来,年纪大了,步伐都不利索了。公主看到这儿,怨起了自己的妈妈,含辛茹苦养大一个女儿不容易,妈妈就为了找爸爸和那个小三,这么多年都没回家。自己一定要对姥姥更好些。潘老太坐在公主边上,月光洒下来,脸上每一条纹路都那么清晰。平静地讲着:“你舅家也不容易,我须得给他们带孩子。你吃我了这么多年,你婶婶也不愿意。鱼市场一个月能给500块,我留下300,剩下的你留着顾得上自己吧。”姥姥说完,准备起身。看了一眼公主,说了句,“起什么名字不好,叫公主,你天杀的爹明明姓贾。我就养了你妈这个缺心眼。”公主看着姥姥被岁月榨干的背影,喃喃“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差别呢?”身后的水盆里一大堆的衣服,刚洗出来的是婶婶廉价的红胸罩和例假来的时候渗着血的红内裤。本命年真好阿,婶婶过生日的时候,舅舅订了镇上最贵的蛋糕店的大蛋糕,甜甜的,可好吃了。公主想到这儿,就不觉得心里有多苦了。
他们都叫他流氓,说他特别爱调戏小姑娘。可公主就是忍不住总想看他。他搬鱼的时候不穿上衣,夏天的汗就顺着胸一直往下躺。他知道公主在看他,故意把沙滩裤往下放了放,露着些耻骨的位置,公主立马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扭头去杀黄鳝,她之前不敢的,这会儿也忘记了害怕了。收摊子的时候,流氓就站在店门口等着她,直勾勾地拿眼神看着她。公主不敢抬头。从来没人这么注意过她,仿佛时间都停驻了,公主突然想起了当时偷的书里的一句话:“后海有树的院子,夏代有工的玉,此时此刻的云,二十来岁的你。”心里默默念着,流氓就是这样的“你”。公主不懂这句话到底美到哪儿了,但是他知道他要跟流氓一起回家,做饭给他吃,听他讲着“你的双峰就是我的目的地。”流氓是个坏孩子,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公主也是“假公主”。假公主就爱流氓对自己“坏”。
姥姥来租的房子里找公主的时候,公主正盘在流氓的腰上。还没发育好的乳房就那么展露无遗。没有一般出租屋破旧不堪的形象,公主每天用心收拾,流氓也就慢慢开始叠起了衣服,油烟机是流氓和公主下班后一起组装上的,80年代的老冰箱里有鱼、蔬菜、公主订的酸奶。夏天的风吹过,公主的头发扬起,姥姥看着没说话,公主也没说话。狭而窄的眼睛里闪着光,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姥姥,突然,嘴角上扬。公主止不住的笑,一直笑。姥姥也咯咯的笑了。轻轻关上了门。“不要停”公主贴着流氓的耳朵,说着。性爱应该是穷人可以拥有的和资产阶级、地主阶级唯一相同的奢侈品了。穿上了内裤、套上了流氓的Tshirt,公主打开了门。脚下有一罐八宝酱丁,姥姥最擅长做的酱菜。酱丁底下压着300块钱,皱皱巴巴的,不知道潘老太一路上是攥的多紧。就在这一刻死掉吧,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窜出来的时候,公主并没有很诧异。公主知道这座小城的风言风语足够使人恐惧,自己再也回不去那熟悉的弄堂。不过姥姥还是爱自己的,这么多的酱菜足够吃半年了。一辈子跟半年相比,却还有那么长。“人要知足。”公主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讲。抱着酱菜准备去厨房,只见流氓已经站在里面,听到她进来,头也不回地说着:“你休息会儿,别累着。我给你做你爱吃的西红柿鸡蛋面。”公主又笑了起来,看看酱菜,看看眼前在厨房里流着大汗的男人,眼泪没有声音,但刹不住闸。
鱼市场的白天总是来的特别早,天还蒙蒙亮,大家就已经开始忙活了起来。公主出落的越发娇媚了,黑色如漆的头发随意挽着,胸部也渐渐隆起,关键是从呼吸里流露的女人味,整个鱼市的腥气都遮盖不了。“我要这个,对对对,就是这个。”
男人就那么不加掩饰地让欲望不断地演变成一场犯罪,故意掉落到公主身上的鱼和不安分的手四处游走,流氓来了,就像神一样降临,一把抓住了男人的衣领,一拳过去。“凭什么你能睡她,我不能啊?全镇子都想睡她。”公主面无表情的看着四周围观的人,径直低走向流氓。吻他。伸出舌头吻他。就那么拉着流氓的手,一路往前走。能感觉到流氓的手也握着自己,握的越来越紧,仿佛要把自己捏碎了,可是公主好开心,眉眼都弯了,脚步也欢跃起来。
“你准备好了么?”护士对着公主说,“准备好了。”公主紧张地捏着床单,头上的光晃的眼睛没办法完全睁开,耳朵边特别清晰地听着护士和医生再确认手术工具,“碎胎剪”“有”“注射器”“有”“子宫刮匙”“有”,后面的对话都记不得了,公主眼皮渐渐耷拉了下来,想要去赴约一场好梦,手却没放松警惕,依然让保护着意识,狠狠地抓着洁白的床单。她梦见流氓在手术室门口等着,低着头,不说话。公主走过去抬起了他的头,“别让眼神低下去,那样灵魂就黯淡了。你可是不断电的我心里的光。”公主最近总是爱笑,哪怕笑着笑着生生地感觉到疼痛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处角落,血就顺着两腿之间不住地往下流。”
流氓就那么抱着她,生怕把她抱疼了,又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情感。
“对不起,本来想给你生个孩子,但是我现在的身子留不住他。”公主哭了起来,本来是小声抽泣然后便再也抑制不住悲恸,流氓一直抱着她,低头吻她的眼泪。“我们离开这儿,离开鱼市场,我们去个没有鱼的地方。”公主没了孩子,流氓也没了积蓄。不过这对他们都不重要。数着夜里的25颗星星,不带任何名为羁绊的行李,把过去的日子都编成一首歌,唱完乘上了一趟不知道开往那里的火车。
“公主。”“嗯?”“你是我的公主。”“可是我的全名是贾公主,不是真的。”“你是我的公主。”“嗯?”“我说我要你一辈子做我的公主。”流氓的吻很甜,公主想着,婶婶的蛋糕都不及流氓的吻甜。伤口结痂了,虽然一碰还会疼,有人宠着,爱着,痛也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