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云梦·浮生

陈昭仪立在廊中已许久。檐下雨滴如注，夜风吹得雨丝斜洒，沾湿了她碧色纱裙尾。宫灯未燃，四下一片昏暗，远处宫阙层层叠叠，连成一片水雾般起伏的影子。子夜沉沉，只听得雨声簌簌，幽寂的寝殿就如这浓墨般的夜色，静的森然，沉得窒息。她倚在廊柱旁，不语不动，透过密密雨丝将目光投向暗夜深处。

“只怕有一天你会后悔……”这温润低沉的语声不知从何处传来，隐约遥远，隐约又似在耳畔。不由自主闭上双目，只觉那双似星辰璀璨般的眉眼近在咫尺，还是那轩朗模样，正笑看着她。

仍记得与他初识也是这样的雨夜。她偷偷跑出府邸去逛庙会，却未带伞在檐下躲雨。他撑一把泼墨纸伞缓缓走近，笑问四下张望的她是否需要帮忙。声音如玉撞青石，沉稳而温润。她盈盈走向伞下，却未曾知晓这一步便将自己的一生托手交付。

轻轻抚上手中的泼墨纸伞。伞柄因为时常摩挲而异常光滑。风裹斜雨扑进廊下，打湿鬓发，陈昭仪却舍不得将伞撑起，只紧在手中。伞柄上再无那骨节分明的大手握出的暖意，唯余竹骨寂凉。

眼前水雾渐浓，垂在眼角将下未下。那日，她看着他饮下那杯馥郁鸩酒，唇角殷红点上月白襟口，生出异样妖艳。他眸中一片沉静，只她看出了深隐其中的悲凉。她拿了丝帕去拭他唇边血迹，怎么也拭不完。手腕却是一紧，被他紧紧扣住。

“只怕有一天你会后悔遇见我，”他目光灼灼，有迷乱，有伤心，亦有深深悲痛。抚上她汹涌滚落的泪水，语声还似当年那般沉稳温润，“对不起。”

她再说不出话来，蓦然用尽全力环住他，将他拥进自己怀抱。以纤弱身躯温暖逐渐的冰凉，将这尘世的痛与冷，尽融化在一个女子柔软的胸怀。

如今想起心中仍旧痛楚不减，但她从不曾后悔过，亦像当初未曾犹豫跨出的那一步。匆匆相遇，转瞬俱散，不想竟成一世牵念。人间黄泉，红颜白骨，永无相见。她带着他的命归来，踏一路血海荆棘又何妨，依然笑若熏风。

昨日种种犹在眼前。那些个夜晚，至今记得每一天的月色，有昏黄，有明亮，有温和……唯独不记得何时开始惶恐，惧怕别离。

雨落无痕，泪落无声。日月逝矣，岁不我与；俯仰之间，已为陈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