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思云想·叶落根犹在
一手支颐,看阳光透过窗户在吊兰叶子上摩挲,我不由地想象着它们落在身上的温暖。突然,《声声慢》的曲调悠扬地响起。片刻的愣怔,我反应过来是自己的电话,它在为办公区的大家倾情演唱。拉开抽屉,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号码,附带的地址是西安。
轻触接听键,婉转的女声立刻俘获了耳朵:“大姑,我是许可。”
我往外走的脚步顿住了,呼吸声重了。
对方未听见我的回答,接着又说了一句:“我爸是许凌涛,我……”
“我知道了。因为太意外,所以,抱歉。”我一边说,一边选择了走廊里最亮的一扇窗边,热情的阳光让我轻轻地眯起了眼睛。
“是我太冒失了,不影响您的工作吧?”许可的声音越来越小。
“并不会。你这是已经到学校报到了?”我尽量保持着语调的平稳。
“嗯,手续什么的才办好。明天开始军训,她们说手机的使用时间会控制的。我着急才打的电话。大姑,谢谢您。我现在也只能说这个。”许可最后一句话里有了哽咽。
“女孩子在外面要注意安全。还有,不卑不亢。你看得起自己,别人才能看得起你。”说到这,我打住,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地启用了和儿子交流的模式。阳光正好,一点影子都没有,一定是这个缘故。
“大姑,我自己去了咱们家的墓地。其实,我最想告诉您的就是这个,我听爷爷说过。我觉得出嫁又怎么样,姓的还是许!您说得对,没有孝子贤孙,香火就断了!我们做姑娘的肯定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孩子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
我愕然,手里的电话似乎千斤重。
“大姑,你们那辈,到我们这辈,有出息的都是姑娘。一些不成文的破规矩,该扔掉的就扔掉。我就不相信老祖宗能爬出来,摇头晃脑地掉书袋子,翻老黄历。”激昂愤慨。
我听见自己笑着说:“好姑娘,你比大姑勇敢!”心底最深处的那块冰松动了,还想再说什么,应该说点什么的。
“大姑,我们要去教室里集合了。您都什么时间方便,以后我们联系。”许可的语速极快。
“一会加微信,随时可以留言的。快去吧!”我长话短说。
“好!大姑再见。”女孩子特有的欢快声音。
紧跟着,微信消息就过来了。我接收信息,感慨这个孩子的性格爽利,怎么都无法把她和温吞的二伯、二堂哥联系起来。对以后,莫名地多了期待。
阳光见我不理睬它,自己跑远了,窗外的树叶扑簌簌地摆动,黄的绿的相间,倒格外配合我喜忧不定的心情。
我毕业后参加工作的第一年,二堂哥结婚。据说,二伯酒后失声痛哭,如果坚持让儿子复读一年,儿媳妇就不会这样难娶。第二年,我们正欢欢喜喜地准备年夜饭,堂婶儿急匆匆地过来说,二嫂的预产期提前,已经送去医院了。我记得自己说希望孩子迎着大年初一的喜气。
结果,腊月三十晚上22点多孩子出生了。我们去医院探望,二伯和伯娘的脸色都不好看,并没有见到二堂哥。我的火气上来了,无视几个长辈,直接把红包放在二嫂的手里,抱起了孩子,逗着她,“你真调皮,多等两个小时就不行吗?三十比一是多,但是腊月三十最小。等你考上大学,姑姑会准备一份特大的红包。”没怎么见过面、更没相处过的的二嫂眼睛红了。
这个孩子就是许可,二伯起的名字。小名“三十”,都说是我给起的,直到她上小学,大家的称呼才改过来。后来我结婚生子,回家乡的时候不多,家族里零零星星的消息,都是听说的,就没放在心上过。
前段时间,二伯因病去世,父亲和叔叔姑姑群聊,我旁听,这个讷言的二伯,不平顺的一生让我唏嘘不已。小叔叔说,二伯一直用我打样,在孙女身上加诸了两辈人的期望。许可今年高考,考取了西安的一所重点大学。因此二伯走得安心。
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许可去墓地了?这件事是我的心结。奶奶和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年龄小,记住的不多。亲大伯急病过世时,我已经上初中了。无论出嫁,还是不出嫁的姑娘家,都不允许去家族墓地。对这点,我不理解,当着几个爷爷辈的老长辈,我口不择言:重男轻女,没有孝子贤孙,香火就断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家族里的红白之事,我拒绝参加。
我是家族里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人。八十多岁的三爷爷让父亲摆酒,我照样缺席。老人家托父亲转告我:好样的,给老许家增光添彩了。我仍然意难平。
我想起了只有女儿的另外两个叔叔,以及我的父亲。旧习的打破,变成了顺其自然的事情。这么多年,我的不甘似乎变得微不足道了。然而,我清楚,如果没有它,我或许不能走得这么远。
我联系了二堂哥,祝福许可,通过转账表示了做姑姑的心意。没想到,这个只在出生时见过一面的大侄女反送给我一份大惊喜。我的眼睛潮热起来。一笔写不出来两个许字,我可以放下了。
有时候人并不是被具体的某一件事情困扰住,而是被对那件事情的看法而困住的。一切的过程和结果其实都是和自己在较量。最后,有的人永远被困在里面,有的人能够冲破桎梏。我呢,经历了这些,算是后一种人吧。
树叶飘起来,姿态各异,最后还是落在地上。我看着它们,并没有感到哀伤,来年的春天,树木还会枝繁叶茂。因为根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