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的赌约
“我总是逃不掉,它总在变换着形态,无论是美是丑,人们都喜欢它。我也摆脱不了它。”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痛苦的吼叫,满脸沧桑,双眉间凝重的“川”字,显示出他长期处于恐惧与痛苦的控制之中。
他记得噩梦的开始。那时他很喜欢它,它可以变成一只羊,给他换来需要的盐;它也可以变成一只贝壳换来他需要的兽肉。他要结婚了,需要一把石斧头砍树盖房子,酋长家的那把石斧头很让他满意,但那是酋长的珍宝,从不外借。他绞尽脑汁思索着怎么才能得到酋长的斧头,它显现出他妹妹的样子,他心里非常不愿意,但还是为了自己的幸福,牺牲了美丽的妹妹。他把妹妹送给了族里的酋长,酋长非常高兴,对他说:“我知道你想要我的石斧头很久了,它是我的爱物,既然你如此诚心,我就把它给你吧。”他拿着石斧头走了,盖了一座坚固的树屋,娶了心仪的女子。
他虽然觉得对不起妹妹,但是女人终究要嫁出去,嫁给酋长也是一个好的归宿。一天,妹妹满身伤痕的跑回来,痛诉酋长的其他妻子排挤她,虐待她,而酋长则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不久之后,他收到了噩耗,妹妹摔下山崖丢了性命。他非常悲伤,要见妹妹最后一面,却被告知尸体已经被焚化了。他隐约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但是他却不能做一点事情来寻找真相。
后来他听说,在他向酋长换石斧子之前,酋长又得了一把新的石斧头,本来是想用那把旧的石斧头换一头羊的。他非常生气,认为它欺骗了自己,本来可以用家中的羊换斧头,结果却让最疼爱的妹妹去伺候那个老头子。妹妹已经有了心爱的人,她告诉过他,他也很满意她的对象,就因为它让他做了错误的选择,它是酋长家的狗腿子,它引诱他做了坏事。
他与它决裂了。它非常恐惧,变成了他家中的一只产崽的母羊,他一斧头就砍下了羊头;它又变成了一只精美的陶罐,他毫不犹豫地打碎了。它又变成了他家中房子的一部分,他舍不得动手了。这是他的家,牺牲妹妹的幸福换来的,妻子又有了身孕。他就像喷发地正尽兴的火山,忽然被一块巨石严严实实堵住了火山口,积蓄已久的岩浆要奋力冲破碍事的巨石,爆发之势将会更加猛烈。他想到了那个装腔作势、心地险恶的酋长,砍伤了酋长一家,他也因此丧命。
他成了一缕幽魂,奈何桥上它又出了。 他恶狠狠地瞪视着,无奈被鬼差架着不能和它同归于尽,而它睥睨着他:“因果皆由你,不由我。只要你生而为人就摆脱不了我。我们立个赌约,如果你是能摆脱我,我的生死由你。”每一次转世,他都没有获得一碗孟婆汤,每一世他都记得自己与它的赌局。他看着它在千年的历史长河中翻云覆雨,王朝更替,风云变幻,人类如同蝼蚁一样,生死无常。它虽不是帝王,无权无势,却能左右权势。无论是转生于富贵豪门还是清贫人家,当他降生于世长到十一二岁的年纪,他就会记起和它的赌约。在这一方面它做得很人道,等到他有能力自力更生了,它才会开始对他的考验。
他总是失败,因为人有很多羁绊,亲情、爱情和友情人最基本的感情让他摇摆,权势、地位让他堕落,能坚持一日、一年,却难以坚持一辈子。他无情或多情,总有牵挂总要有求于它,他的痛苦在于他既不是个完全的好人也不是个完全的坏人。他的善良让他承担起责任,在母亲病重的时候他不得不有求于它;他的恶又让他与它羁绊加深。他想做一个隐士,无欲无求,即使可以置父母亲朋的哀求于不顾,可以放下拥有的一切,但他不是神人,总要有求于它,每一世都是功败垂成。
一世又一世的失败,他对它的恨意越来越重,甚至扰乱了他的神经系统,在别人看来他就是个疯子。有时他会突然发疯,把它撕成碎片,或者把它的幻形毁坏;有时他会陷入严重的精神紊乱,怀疑这个赌约是不是别人强加入自己的大脑,而他完全是个被迫害的局外人,周围的人都在监视他,等待时机把他撕碎,而他高度警觉,随时会攻击他人。他成了人烦狗嫌的乞丐,家人也不愿接近他,他跑出去也没人找。赌约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在他脑袋清醒的时候,他觉得赌约什么的都算个屁,把自己这辈子过好就算了,前世与今世何干?但每当这个想法出现,他就不甘心,这累积千年的恨与怨让他血冲大脑,又陷入无尽的混沌。即使处于昏迷之中,他眉间的“川”字也顽强的耸立,显示出他虽处人间却心在地狱的痛苦。
他睁开眼,幽幽鬼火,昏暗之境,戚戚哀号。奈何桥边,他苦笑又过了一世。它又来了:“这一世你又输了。”再次见到它,他对它已经毫无恨意,他只觉得自己可笑,为了一个荒唐的赌约折磨了自己几千年。他自嘲地笑着:“是呀,没有让你失望吧?我认输了,恭喜你这个赢了几千年的怪物,不仅赢了我,而且赢了全人类。”它舀起一碗孟婆汤,送给了一个鬼魂。他嘲讽地看着它,想不到:“你也赢了孟婆,差事都让给你了,人鬼神通吃呀!”它并没有生气:“我生我死皆由人,我是人类创造的。因为人类需要我才能活下去,幸运的是,我一直被需要着,也一直被改造着。你之所以不能赢,是因为你是个人,你活着就需要我。可是我很讨厌被控制,我不能决定被好人还是坏人掌控,我也不能决定他们用我达到什么目的,人的恶引发的灾祸却要我背黑锅。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最初的样子,也不知道最初的颜色,我已被人类改造的面某全非。我不是我,可我也想为自己而活,可是我却不能。我与你的赌约,就是为了要验证能否脱离人的控制,可是我失败了,你输了,我也没有赢。”
它把一碗孟婆汤送到他的跟前:“恭喜你,人间再见。”他看着它,明白了它,也明白了自己,拿起孟婆汤一口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