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士传一
牟安支二竺阙孙谢传
佛法之东。自汉明帝始。永平三年。帝梦见神人。身长丈六。尺项有日光。飞在殿前。明日博问羣臣。何神人也。傅毅进曰。臣按周书异记云。昭王二十四年四月八日平旦时。大风起宫殿。民居震动。其夜有五色光。气贯太微。徧于四方。作青赤色。王问太史苏由曰。是何祥也。对曰。西方有大圣人降生。后一千年声教被此土。王使镌石记之。瘗于南郊天祠前。以年计之。今一千一十年矣。陛下所梦将是乎。帝以为然。遣郎中蔡愔.博士蔡景王遵等十有八人。西访其道。至大月氏国。遇迦叶摩腾.竺法兰。持优填王所造[叠*毛]像并四十二章经而东。遂与偕至洛阳。帝为立寺雍门外。由是象教兴焉。其后王公贵人祷祀祈福者众。实罕明其道。学士大夫格以五经之文。斥为异术。有苍梧牟融者。作理惑论以解之。
问曰。何以正言佛。佛何谓也。牟子曰。佛乃道德之元祖。神明之宗绪。佛之言觉也。恍惚变化。分身散体。能圆能方。或小或巨。或隐或彰。蹈火不烧。履刃不伤。在污不染。在祸无殃。欲行则飞。坐则扬光。故号为佛。
问曰。何以谓之道。道何类也。牟子曰。道之言导也。导人致于无为。牵之无前。引之无后。举之无上。抑之无下。视之无形。听之无声。四表为大宛延其外。毫釐为细间关其内。故谓之道。
问曰。孝经言。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曾子临殁启予手足。今沙门剃头。何其违圣人之语。不合孝子之道也。牟子曰。昔齐人乘船渡江。其父堕水。其子攘臂捽头颠倒。水从口出。父命得苏。夫捽头颠倒不孝莫大。然以全父之身。若拱手脩孝子之常。父命绝水矣。孔子曰。可与适道。未可与权。所谓时宜施者也。且泰伯断髮文身。自从吴越之俗。违于身体髮肤之义。然孔子称之其可谓至德矣。由是而观。苟有大德不拘于小。沙门捐家财弃妻子。不听音不视色。让之至也。何违圣语。不合孝乎。
问曰。佛言人死当复更生。僕不信此言也。牟子曰。身譬五糓之根叶。魂神五糓之种实。根叶生必当死。种实岂有终亡。
问曰。佛道崇无为。乐施与。持戒兢兢。今沙门耽好酒浆。或畜妻子。取贱卖贵。专行诈绐。此得谓之无为耶。牟子曰。工轮能与人斧斤绳墨。而不能使人巧。圣人能授人道。不能使人履而行之。皐陶能罪盗人。不能使贪夫为夷齐。五刑能诛无状。不能使恶人为曾闵。尧不能化丹朱。周公不能训管蔡。岂唐教之不着。周道之不备哉。然无如恶人何也。
问曰。吾子之说。其辞富。其文炽。是子之辨也。牟子曰。非辨也。见博故不惑耳。
问曰。见博亦有术乎。牟子曰。由佛经也。吾未解佛经之时。惑甚于子。虽诵五经。适以为华。未成实矣。吾既覩佛经之说。覧老子之要。守恬澹之性。观无为之行。还视世事。犹临天井而闚溪谷。登嵩岱而见邱垤矣。
问曰。吾昔在京师入东观游太学。视俊士之所规。听儒林之所论。未闻脩佛道以为贵。自损容以为上也。吾子曷为耽之哉。牟子曰。老子曰。名者身之害。利者行之秽。赴趣閒隙务合当世。此下士之所行。中士之所废也。况至道之荡荡。上圣之所行乎。杳兮如天。渊兮如海。不合闚墙之士数忉之夫。固其宜也。彼见其门。我覩其室。彼采其华。我取其实。彼求其备。我守其一。子速改路。吾请履之。
论凡三十七条。其大指如此。融才甚高。通百家之说。见汉末天下扰乱。屡被州辟不起。太守复委以使命。以母丧不果行。既而歎曰。老子绝圣弃智脩身保真。万物不干其志。天下不易其乐。故可贵也。于是锐志佛法。兼研老子五千言。肆志相羊终身不仕 (佛祖通载.宏明集) 。
安元
安息国人也。志性贞白。为优婆塞。严秉法戒。博通群经。汉灵帝末游宦洛阳。官骑都尉。常与沙门讲论道义。时僧佛调方译法镜经。元口译梵文。佛调笔受。词旨两得。见述后代 (出三藏记集) 。
支恭明
名谦。一名越。大月支人也。大父法度以汉灵帝世率国人数百归化。拜率善中郎将。恭明年七岁骑竹马戏于邻家。为狗所啮伤胫。邻人欲杀狗取肝傅疮。恭明曰。天生此狗。为人守吠。我若不来。终不见啮。失在于我。非关于狗。杀之得差尚不可为。况无益而招大罪。由是乡人数十家感其言。悉不复杀生。
十岁学书。十三岁学梵书。通六国语。博览经籍。兼综艺术。甞受业于支亮。亮又受业于支谶。当桓灵世。新出佛经多谶所译。当世称之曰。天下博知。无出三支。
献帝末遭寇乱。恭明与乡人数十避地归吴。初发日惟有一被。有客随之大寒无被。恭明呼与共卧。夜将半客夺被而去。明旦同侣问被所在。语以故。咸曰何不相告。答曰。我若相告。卿等必以刼罪罪之。岂宜以一被而杀一人乎。闻者歎服。
既至吴。吴主孙权闻其博学有才。即召见之。问经中深隐之义。恭明应机释难无疑不析。权甚悦。拜为博士。使辅导东宫。甞译摩诘.大般泥洹.法句.瑞应.本起等二十七经。辞旨文雅盛传于世。
其后太子即位。遂隐于穹窿山。不交世务。从道人竺法兰更鍊五戒。凡所游从皆沙门而已。年六十卒于山中 (出三藏记集) 。
竺叔兰
本天竺人也。其大父娄陀。好学有节操。时国王无道。有为将者得罪惧诛。欲要娄陀共反。娄陀拒之。遂杀娄陀以作乱。娄陀子达摩尸罗。先在他国。闻乱即与其妇兄二人之为沙门者犇晋。居于河南。生叔兰。
叔兰幼从二舅受经法。一闻辄悟。通华梵语及书。然性轻躁。好游猎。甞遇虎堕马。折其右臂。母数呵禁。终不改。已而为之蔬食乃止。顷之暴亡。三日而苏。自言入一朱门。金银为堂。见一人自云是其大父。谓叔兰曰。吾脩善累年。今得此报。汝罪人。何得来耶。守门者以杖驱之入竹林中。见其猎伴为鹰犬所啄齧。流血号叫。叔兰走避数十步。值牛头人欲扠之。叔兰曰。吾累世佛弟子。常供二沙门。何罪见治。牛头曰。此虽有福。不救猎罪。俄而见其两舅来语牛头曰。我等二人恒受其供。恶少善多可得相免。二舅遂导之还家。俄而甦。
于是改节修慈。专志经法。以晋元康元年译出放光经及异维摩诘经十馀万言。旋遭母丧。葬毕遇石勒之乱。避之荆州。后无疾忽告知识曰。吾将死矣。数日便卒 (出三藏记集) 。
竺长舒
亦天竺人也。晋初内徙居于吴。奉法精至。尤虔诵观世音经。比邻失火。长舒家在下风。勅家人不得动。唯一心念观世音。顷之火忽自熄。有诸少年心怪之。后一夕密束炬掷其屋。四掷皆灭。乃大惊以为神。各走还家。明晨相率诣长舒稽颡谢。自说昨事。
长舒曰。我无神力。止念观世音力耳。诸君但当洗心信向。毋自恐也。于是乡里间咸知奉法 (辨正论) 。
阙公则者
赵人也。晋武帝时居于洛阳。萧然恬放。日常诵正法华经。既卒。其友为设会于白马寺。至夕转经。忽闻空中有声。仰视一人形色光丽曰。我阙公则也。生西方安乐世界。与诸上人来此听经。堂中人共见之。
有汲郡卫士度者。受业于公则。其母常饭僧。是日将中。忽空中下鉢正落母前。谛视之乃公则常所用鉢也。有饭满中。其香充堂。食者七日不飢。
支道林为之讚曰。大哉阙公。歆虗纳灵。神化西域。迹应东京。徘徊霄墟。流响耀形。岂钦一赞。示以匪冥 (大唐内典录.念佛宝王三昧论○按他书譔引。公则为东林社中人。今据二书正之) 。
孙兴公
名绰。太原中都人。迁会稽。早慕渊泊之行。与名僧支遁游。放旷山水。撰喻道论。其略曰。或有疑至道者。喻之曰。夫六合遐邈。庶类殷充。千变万化。浑然无端。是以有方之类各岐所见。鳞介之物不达皐壤之事。毛羽之族不识流浪之势。自得于窞井者则怪游溟之量。翻翥于数仞者则疑冲天之力焉。复观夫方外之妙趣。寰中之元照乎。夫佛也者。体道者也。道也者。导物者也。应感顺通。无为而无不为者也。无为故虗寂自然。无不为故神化万物。万物之情高卑不同。故训教之术或精或麤。悟上识则举其宗本。遇中材则示以祸福。历观古今祸福之证。皆有由缘。岂可掩哉。何者。阴谋之门子孙不昌。三世之将道家明忌。斯非兵凶战危积杀之所致耶。夫魏颗从治而致结艸之报。子都守信而受骢骥之赐。齐襄委罪故有坠车之祸。晋惠弃礼故有毙韩之困。斯皆死者报生之騐也。立德闇昧之中。庆彰万物之上。阴行阳耀。自然之利至也。
或难曰。报应之事诚皆有徵。则周孔之教何不去杀。答曰。客可谓达教声而不体教情者也。谓圣人有杀心乎。曰无也。答曰。诚知其无心于杀。杀固百姓之心耳。夫时移世易滋有薄淳。结绳之前陶然太和。暨于唐虞礼法始兴。爰逮三代刑网虎章。刀斧虽严而犹不惩。至于君臣相灭父子相害。吞噬之甚过于豺虎。圣人知人情之固于杀不可一朝而息。故渐抑以求厥中。犹蝮蛇螫足斩之以全身。痈疽附体决之以救命。亡一以存十亦轻重之所权。举兹以求。足以悟其归矣。
或难曰。周孔适时而教。佛欲顿去之。将何以惩暴止姦统理群生哉。答曰。周孔即佛。佛即周孔。佛者觉也。觉之为义悟物之谓。应世轨物盖亦随时。周孔救极弊。佛教明其本。共为首尾其致不殊。即如尧舜世夷二后高让。汤武时难两君挥戈。渊默之与赫斯。其迹则胡越。然其所以迹者。何甞有际哉。故逆寻者每见其二。顺通者无往不一。
或难曰。周孔之教以孝为首。三千之责莫大无后。而沙门之道委离所生。生废色养终绝血食。背理伤情莫此之甚。而云宏道敦仁广济群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答曰。父子一体惟命同之。父隆则子贵。子贵则父尊。故孝之为贵。贵能立身行道永光厥亲。若匍匐怀袖日御三牲。而不能令万物尊已举世我赖。以之养亲其荣近矣。昔佛为太子。弃国学道。垂条为宇结草为茵。端坐六年道成号佛。于是游步三界之表。恣化无穷之境。大范群邪迁之正路。众魔小道靡不遵服。于斯时也。天清地润品物咸亨。蠢蠕之生浸毓灵液。枯藁之类化瘁为荣。还照本国广敷法音。父王感悟亦升道场。以此荣亲何孝如之。而俗人不详其源流。未涉其场肆。瞽言妄说輙生攻难。以萤烛之见疑三光之盛。芒隙之滴怪渊海之量。可谓狎大人而侮天命者也。既袭父爵为长乐侯。哀帝朝官散骑常侍领着作郎。桓温将迁都洛阳。人情疑惧。兴公上疏力争。温大愠。然卒莫能难也。寻转廷尉。卒年五十八 (晋书宏明集) 。
谢庆绪
名敷。会稽山阴人。性澄静寡欲。隐于太平山十馀年。笃信大法。长斋奉佛。招引同事化纳不倦。自注安般守意经。为之叙曰。
夫意也者。众苦之萌基。背正之元本。荒迷放荡浪逸无涯。弹指之间九百六十转。一日一夕十三亿想念。一身所种滋蔓弥劫。凡在三界倒见之徒。弱丧渊流莫能自反。正觉慈愍开正慧路。渐塞忿欲之微兆。为启安般之要径。泯生灭以冥寂。伸道品以养恬。建十慧以入微。絷九神之逸足。防七识之洪流。故曰守意也。若乃制伏麤垢拂剗漏结。闭色声于视听。遏尘想以禅寂。乘静泊之祯祥。纳色天之嘉祚。然正志荒于华乐。昔习没于交逸。福田矜执而日零。毒根迭兴而罪袭。是以轮回五趣亿劫难拔。婴罹欲网有剧深牢。由于无慧乐定。不惟道门使其然也。至于乘慧入禅亦有三辈。或畏苦灭色乐宿泥洹。志存自济不务兼利者为无着乘。或仰希妙相仍有遣无。不建大悲练尽缘缚者则号缘觉。菩萨者深达本有畅因缘无。达本者有有自空。畅无者因缘常寂。自空故不出有以入无。常寂故不尽缘以归空。苟厝心领要触有悟理者。则不假外以静内。不因禅而成慧。故曰阿惟越致。不随四禅也。若欲尘翳心慧不常立者。乃假以安般息其驰想。犹农夫之淨地明镜之莹剗。然则耘耨不以为地。地淨而种滋。莹剗非以为镜。镜淨而照明矣。
又甞手写首愣严经置都下白马寺。寺为邻火所延。其什物及他经并烬。而此经文字独完。惟毁纸边而已。
寻以母老还南山若耶中。内史郗愔表荐之。徵博士不起。会月犯少微。占者以隐士当之。人言当应在戴逵。俄而庆绪卒。
逵字安道。谯郡人。亦有高行。孝武时累徵不就。善属文。兼工艺事。欲造无量寿佛。积思三年凋刻方就。迎置山阴灵宝寺。郗超见而作礼。撮香在手。勃然烟上极目云表。众皆歎其神异。子顒。能世其业 (出三藏记集.晋书.冥祥记.法苑珠林) 。
知归子曰。当牟子之世。佛法未盛行。而牟子笃信其道。岂非独往之士哉。安支竺阙之徒。宏法扶戒导信化疑。亦甚为希有者矣。东晋之初风教渐广。王导.庾亮.周顗.谢鲲.桓[(雪-雨)/粉/大]之属。皆甞与梵僧尸利密多罗游。谢安居东山。降心支遁。遁奉诏入禁中讲经。会宗遗文。守文者陋之。安闻而歎曰。此九方歅之相马。略元黄取神骏者也。至如王羲之.坦之.珣珉.许询.习凿齿。各与缁流津接。大率名言相永自标远致而已。咸康中庾氷辅政。奏沙门应尽礼王者。下礼官议。何充等以为不宜坏其本法。执奏至三。氷议遂寝。充笃信佛法。饭僧造寺所费不訾。阮裕甞谓之曰。卿志大宇宙勇迈终古。充问其故。裕曰。我图数千户郡未得。卿图作佛不亦大乎。盖嘲之也。充弟准。高尚寡欲。散带衡门。日诵佛经。其他士大夫信向虽众。脩行轨则罕有闻焉。不得而着也。迨至晋宋之交。始有东林之盛。应化神灵继此腾集矣。予录牟子以下诸贤行业及其论议。虽未诣渊微而其意已远。岷江之流始于滥觞。又可少乎哉。
汪大绅云。为传中不可少之文。所记事言虽浅。然亦近实。千经万典流传。有外于四十二章之旨乎。千圣万贤出没。有外于导人以无为之化乎。佛者觉也。尽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