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大多数事都和你想的不一样
在电影《洗澡》中,濮存昕饰演的大儿子与朱旭饰演的老父亲有一次冲突,老父亲急怒之下,挑破了父子之间多年的那层窗户纸:“我知道你看不起这个澡堂子,看不起我,可是我看着那些老街坊,我知足。”
大儿子的确看不起老父亲经营了一辈子的澡堂, 他是个生意人,西装革履。老父亲的澡堂,是他无法理解的世界。
直到父亲突然病倒。儿子只有留下来照顾父亲、弟弟和澡堂子。他脱下了西装,穿上了父亲澡堂的工作服。
从一开始冷眼旁观的局外人,变为澡堂的一份子,开始帮助父亲经营这家澡堂。此时此刻,他才开始真正的去了解澡堂、了解洗澡,也逐渐了解父亲内心的坚持。
原来,这座澡堂不仅仅是一个洗澡的地方——
对许多人来说是像是一个承载着感情的「家」。
面对前来找洗澡客麻烦的黑社会,父亲出面赶走了黑社会;面对和妻子闹离婚的洗澡客,父亲一家更像是一个知心朋友,真诚地帮他度过难关,重塑夫妻感情;就连有些呆傻的弟弟,也经常在帮助一个非常内向只敢在冲凉时放声高歌的胖洗澡客。
吕思勉说过:旁观者清是不存在的,如果你不深入那个环境,就不能了解表象之下深藏的关系与利害,所以你的结论常常会和现实差之千里。
很多人羡慕法国的高考作文,认为那样考试才能出有思想的好学生。许纪霖先生就说过:“这些题连不少国内哲学专业本科生都答不上来,怪不得法国乃至欧洲是出思想家的地方,而中国的高考似乎更多的是在强调记忆。”
可在法国,呼吁取消改革这种作文考试的声音几乎年年递增。
法国的高考作文属于哲学思辨范畴。可一个18岁的孩子,能有多大的思辨能力?更何况考试的题目每每都是「劳动的价值」「权利和利益的关系」,甚至「我是谁」这种宏大而终极的哲学命题。
更要命的是,这种作文的评分标准非常模糊,其答题方法又非常老套,和 GRE 作文乃至古代八股文没什么两样:先要解释并深化命题,然后引用著名哲学家观点从正反两面加以阐述,结尾再拔高一个八度。
如此答题,自然难免套路丛生。由于一定要批判著名哲学家,「什么都反对」的尼采成了争相引用的对象。柏拉图(Platon)的被引率也很高,或许仅仅是因为名字好拼。
2010 年高考后,法国最大的教育刊物《学生杂志》(L'Etudiant)把同一篇作文交给 10 名哲学教授打分,结果分数跨度之大令人震惊。《学生杂志》将作文打分戏称为「摇奖」,引起全国舆论风暴。
难度极高、标准不清,却没什么实际应用价值。连许多法国人自己都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考哲学?
法国的教育,偏向于精英主义,其目的是为了筛选精英为主,并非是培养才能。而哲学写作,就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漏斗,把那些符合经精英标准的孩子选择出来大力培养。
法国的教育理念,显然不符合中国的国情。事实与许多人想的天差地远。
即便是大人物,有时候也会犯这种错误。苏轼那首著名的《念奴娇》中写周瑜“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后世对于周瑜潇洒飘逸的想象基本就从这里来。
可苏轼笔下的周瑜,不是东汉末年的三国的样子,反倒是后几百年的魏晋风度。三国时期崇尚孔武有力,只有到了玄学兴起的魏晋,才崇尚这种潇洒风度。
即便是魏晋风度,苏轼也想错了。魏晋风度不是当时人们的主动追求,反倒是一种被逼无奈。
你如果没有深刻了解过魏晋那个时代,不知道彼时的洛阳就是一栋巨大的病房,你就不会理解竹林七贤那种人,把整个人生都活成行为艺术。
比如阮籍,后世如王勃那样的天才也感叹“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他却不知道,其实阮籍早年是有政治抱负的:“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他登广武古战场,观楚汉战争处,甚至慨叹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可他11岁时,魏主曹丕演了一出汉帝禅位、自己登基的戏;在他中年时期,看到的都是曹氏与司马氏的残酷政治斗争。他死前,魏禅位于晋的局面已定。他死两年后,魏主正式禅位于晋。也就是说,在阮籍的一生中,他亲眼目睹了两次禅代的残酷政治斗争,这便是他绝望的根源。
终魏晋一代,正是所谓人人纳身狂荡凶狡之中、寄命转盼不保之地,你怎么站队,倒霉的概率都差不多。阮籍正是认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他这个时代的人,谢灵运就这样玩了一辈子,陶渊明就这样宅了一辈子,王戎都发明出不慎掉进厕所的保命术了。你积极进取在他看是浪费生命,他的及时行乐在你看是虚掷光阴,可如今的我们,无论如何理解不了那种对生活的彻底绝望。
所谓魏晋风流,其实是笼罩在巨大死亡阴影下的风流,说白了,那就是活死人的行为艺术。后世人不知,还当是超脱于世外的风度。
这世上大多数事其实都是这样,你不在那个环境里,就无法看到真相,而你想象出来的,不过是对你所在的环境不满的投射。
世人常说: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凤。
只有马致远道出了真相:便做钓鱼人,也在风波里,则不如寻个稳健处,闲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