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清净

神州之地，太虚极巅。

群山苍莽，密林蓊郁，长风浩荡，一时万叶飞花籁籁作响，潺潺溪流泠泠有声。

名为程立雪的妙龄少女此刻正于太虚山峰顶趺坐，抱元守一，闭目暝思，眼观鼻，鼻观心，行止有如高僧入定，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莫名的道韵。

一柄寒光湛然若秋水的出鞘剑刃此刻正横于少女膝前，锋镝隐动，光华流转，依稀伴随着龙吟剑啸之声，俨然此剑己蕴生真识。

“原来如此，我……便是萧云的转世么……”

“这般说来，难怪当初师尊会引我入门……”

“千载前太虚剑派的初代大弟子……萧云……”

少女缓缓品读着这个名字，不知怎地，心头平添了一股怪异感，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突然成为了另一个人，平白无端被套上了枷锁，言不由己，行不由心，从此不再是自己了。

“不……”

少女缓缓摇头否定道，她定了定神，再度睁启双目时，眸光清明，澄澈如许，方才的杂念困惑已全部抛诸脑后。

太虚剑心的第一重境——止水，分明要求御剑者用心如一，一以贯之，方能持之以恒，除己身外，余者皆为外景旁物，倘若心生涟漪波动，便是自伤雅道，仙业难成。

既然重获新生，便当脱胎换骨，一如凤鸟浴火，新羽既生，自当涅槃而歌，鸣于九天，却又何必昧于前尘，执于旧念，以至耽误了当下岁许韵华。

“或许，这才是师尊传授我太虚剑心的真正原因，她只想让我做最真实的自己……”

须臾间，立雪终于明悟了赤鸢仙人当年的良苦用心，下一瞬，福至心灵，一股玄之又玄难以言明的感悟油然而生。

若水剑点醒少女的前世识忆自然不会是无的放矢，前身的修为虽己是一朝而散，但于修炼一途的感悟心得仍有残存，此刻便悉数反哺今身，经若水剑牵引，立雪原本于剑道一脉上停滞已久的修为瓶颈此刻终于是蠢蠢欲动，只等障关一破，厚积薄发，涓涓细流汇作百川，东流入海。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

陡然间，仿佛蕴含天地造化，阴阳生灭的大道纶音在少女耳边断续响起，句句艰涩难懂，诘屈聱牙，虽然只有寥寥几句，且很快消于虚无，但仍如同惊涛骇浪，在少女心底悠悠回响，袅袅不绝。

“曦光返而积翳散，谓之交替。”

“云气聚而霜雪霏，谓之轮回。”

少女吐气开声，阐幽明微，如洪钟大吕，震聋发聩。

“我终非萧云，今生乃是太虚剑派程立雪！”

此言一出，似谪仙人口含天宪，一语成谶，言出法随，顿生异象！

风起！

云涌！

风起于青萍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壤之口，缘太阿之山，舞于松柏之下，飘乎淜滂，激飓熛怒，耾耾雷声，回穴错迁，蹶石伐木，梢杀林莽！

云涌于烟芜之露，氤氲潺湲，起势于清澜之流，溯南冥之池，聚于旸谷之顶，漫乎澔涆，烻光万道，呵嘘为雨，经行虞渊，混沌杳冥，充塞天地！

此时，太虚极巅风云集会，龙虎交泰，太虚山本就是钟灵毓秀，丰沛的天地元炁更是变得灵动无比，林间的万兽感知到此间发生的种种变化，一个个欢呼雀跃，纵情驰骋，走兽成群，百鸟翔集。

原本横陈于少女膝前的若水剑，此刻亦仿佛受到感染，缓缓幽浮于空，剑体轻颤，似兴奋莫名，湛然锋镝斗射出灿然剑气光华，耀眼生缬，犀利剑气交错搅动间，于空际席卷起肉眼可见的巨大乳白色气旋，如长鲸吸水般将附近的天地元炁汩汨吸纳其中，少顷，便如醍醐灌顶，悉数涌入少女眉峰间的泥丸宫，并随内炁的周天循环，依次贯奇经八脉，通十二正经，直趋四肢百骸。

不过数息功夫，立雪心口位置终于泛起幽幽的紫色光华，一柄玲珑小巧的剑刃雏形透体而出，少女辛苦凝练的的太虚剑心，此刻终于是显化浮现，于外界元炁的涤荡下濯净尘垢，洗尽铅华，更有阴阳二气，竞相而发，周流六虚，于少女身后衍化四象八卦之相。

“叮咚！”

仿佛传来水滴穿石的声音，又似珠落玉盘，清脆悦耳，泠泠动听。

原本打坐不动的立雪终于缓缓起身，裙裾不及地，衣袂不染尘，风姿绰约，飘飖似仙的身影，让人不由联想到下山三载至今未归的赤鸢仙人。

临下山时，立雪忽地转头望向不远处的陡峭悬崖，那里有一只羽毛渐丰正待试翼的雏隼，少女丹唇微抿，淡然一笑，如沐春风。

辟绝诸扰，则百事无忧。

一念清净，则烈焰成池。

太虚剑心二重境。

英琼皓然，尘尽光生，灵台不染，谓之——

无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