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记
2009-12-22 10:23
无锡的天气降到了零下,晴朗,风大。
棉衣搭在手臂,带出去干洗。小区里的干洗店自从换了老板生意一直不好,不久就关了,想想对面社区或许有,于是围巾半裹头,头发已被吹得凌乱,摘下围巾又带起噼噼啪啪的静电,发丝往脸上贴,重新严严实实裹住。
紫色的长棉衣外套,去年拉链头就坏了,其实是只穿了一冬,衣服还是半新的。小区入口处有家叫“卡帕”的店,店没开多久,招牌就已褪了色,楼上还有水往下漏,赶紧跨大一步进店,问是否有修拉链的服务,“对不起,我们没有。”两位小姐立在柜台后袖手表示遗憾。挟了衣服出门进到小区里面,果真远远望见了另一家干洗店的牌子。移门紧闭,吱呀一声费力推开,挂满衣服的昏暗的店里并没有暖气,利落的老板娘正在接待先来的顾客,轮到我,依旧给她看坏掉的拉链,她摇摇头,建议我到吴桥底下修,失望之余,我指着隔壁一家鞋店,“他们会不会啊?”,“不知道,你去看看。”
我其实是认识那修鞋店的白家夫妇,正好也去打声招呼。他们原是开在我们小区里做干洗服务的,4年多前的事了,丈夫惧内,妻子有个玲珑剔透心,不美,但精明,惹得女儿只管看妈妈脸色学着对爸爸指手画脚,恍惚记得男的有个外号叫什么“脑白金”,不知道怎么得来的。搬到这里来便换了行当,搞什么全方位家庭清洁服务之类,大概手底下雇了几个工人,今日才知又改做修鞋的生意了。正想着,门已推开,“好啊。”我笑盈盈,男人手里正拎只皮鞋,询问顾客的要求,见我进来,几秒钟恍过神来,我知道他认出了我,“怎么来了,”那是邻居一般地招呼,右手靠墙一边是正在十字绣的妻子,也热烈地回应,一样玲珑的女儿正伴在一旁,已长成款款小女生,一身超出年龄的装扮,二郎腿,黑色长筒袜套双小靴,马尾偏在一旁,齐眉刘海,仿她爸爸一样白皙的脸,一言不发,俨然是淑女般的小白姑娘。“还记得阿姨吗?”女人问,白姑娘摇摇头,“唉怎么会不记得啦,原来在××小区里的——”
说明了来缘,男人也说不能修。我留意到屋内有一台专业修鞋机,想来他们店已是上了档次的。“吴桥底下看看吧。”看来是不得不去了,于是道了别,出门,瞥见鞋店外的广告,“尖头皮鞋改圆头”,连皮鞋的款式都可改了。
途中又问了一家缝纫店,还是那句话,“吴桥底下看看吧。”
于是终于到了吴桥桥下。
入桥洞转弯处是一北方口音的鞋匠师傅,看了我的衣服,用手指指,“那边可以修。”“哪边?”我看不到人,“过去转角就是。”穿桥洞,两侧做什么买卖的都有,长长的摊子铺起,果真在拐角找到了鞋匠。
“师傅,这拉链可以修吗?”,只看了几秒,“可以。”放了心,立在那里等他,有小板凳,天冷,不想坐。他手里还有活计在忙,是一双磨穿了底的布棉鞋,鞋子的主人一位老妇人陷在一旁满是窟窿的藤椅里,臀部挤压着一层海绵。能够挡风的,只有他右手边工具箱背后别家店撑起的蓬帆布,里面响着佛教的音乐。鞋匠坐在我们是叫做沙滩椅里,可以折叠起的那种,依旧垫着海绵,大腿到膝盖下铺着剥落的一层革布,那是他的工作台,一层层抽屉的工具箱上高高低低堆满了不同式样的旧鞋,他脚上是一双大头鞋,磨得出了光泽,修鞋匠,不会缺鞋穿。
刚开始是不觉着冷,因为步行过来,还热乎乎的,不一会儿就感到寒气,大红的围巾被风掀起,又绑紧了围巾,手统在袖里。但那鞋匠,只带了耳套,粗糙的手裸露着,保持着熟练的操作。我的大衣到了他的膝上,他开始了拉链的修理。蓬帆布里换了音乐,他头轻轻摇摆,脚点点晃动踏着节奏,他剪掉了裂开的拉链头,另配上一套零件,夹紧,火烤,上胶,打蜡。
“好了吗?”
“好了。”
“多少钱?”
“三块。”
我递给他硬币,“谢谢师傅。”
他很快接着忙新的活计,又两个人围过来。
大衣重新回到我手臂,我身后是正在拆的一片废墟,不久后新的一片房产即将耸立,取代以前的黑瓦旧居,我知道这片房产的接待处门前有堆起的假山瀑布,马路对面是金太湖广场,集结了众多酒店、餐馆、KTV、沃尔玛超市、肯德基……
吴桥底下的外地人,他们将来会离开吗,到哪去……
带着衣服,我重又返回对面小区的干洗店,我把衣服交给老板娘,衣服躺在她宽大的熨衣台上。
“这儿有油污,”她说。
“是啊,麻烦帮我处理下。”
她点点头,“门牌几号?”
“哦我不是这个小区的,在对面小区住。”我说。
事情算是结束了,走在路上,听见嗒嗒嗒急速地有人跟上,“小姐——”转过头去,“你衣服上有个小洞,我告诉你一声,你来看看。”“小洞?”我记起来,“嗯我知道,不用看。”她如此紧张,“我知道有的。”我叫她不用担心。
大红围巾散开来,又紧了紧,我家就在街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