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李靖】三十三 | 将帅离心,贸然出击
张宝相被射落江中,顺着江水流走,一直流至江陵城外一处浅滩。
江陵城中,百姓惊慌,都在想方设法逃离江陵。而城中一处,却依旧夜夜笙歌,此处便是霞凤楼。霞凤楼从前隋开始经营,主要是供给达官贵人及富家子弟消遣的烟花之地。
经过多年的经营,霞凤楼已然成为江陵城集政治、经济、文化、交流、娱乐于一体的交易中心,其背后势力甚至可以直达萧梁皇城。
张宝相在昏迷中,感到胸口处一阵剧烈疼痛,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拔了出来。
“啊!”一声惨叫,张宝相口中吐出一摊黑血。
“既然醒了,那就没什么大事了。”一老者点了点头,淡定地说道,“柳儿姑娘,老夫还有别的诊,就先行告辞了。”
“劳烦孙大夫,柳儿无以为谢。”一女子拜道,“这是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孙大夫收下。”
“哈哈哈哈,老夫取这作甚?”孙大夫背上药箱,出了门去,留下“红颜枯骨随风散,名利富贵皆浮云”还萦绕在房间里。
张宝相强撑起还很虚弱的身体,疲惫的双眼,机警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
房间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偶有风来,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罩,叠着玉带叠罗衾。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竟是以蓝田暖玉凿成,直如步步生玉莲一般。
“鄙人张春林,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张宝相见四周环境陌生,随即想出一个假名,问道,“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甄,名叫柳儿。”甄柳儿回过头,来到床榻边,示意张宝相躺下,“你还很虚弱,需要好生将养。”
“我,我怎么会在这儿?”张宝相不解地问道。
“前些时日,我外出拜祭先祖,恰巧在城外一处浅滩遇见了你。”甄柳儿将事情经过一一讲述,“我当时见你重伤昏迷,也不知如何是好,便将你扶上了船,带了回来。可我不经医术,只好四处打听,终于寻得孙神医的踪迹,才救回你一命。”
“柳儿姑娘大恩大德,在下无以为报,将来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好生报答姑娘。”张宝相感激道,“只不过,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在此多作停留。”
说着,张宝相就要离开,可一起身,伤口疼得厉害。
“谈何报答不报答的,柳儿一看公子绝非寻常之人,将来必定有所作为。”甄柳儿劝道,“公子在此好生养着,伤好之后,公子要去何处,柳儿也绝不阻拦。若是公子现在强行要走,性命不保,将来如何报答与我?”
张宝相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心里充满了感激,想着还在清水江激战的唐军兄弟,心头又升起一阵莫名的无奈。
“柳儿姑娘,这,是什么地方?”张宝相试探着问道。
“你在我这儿,是安全的。”甄柳儿知道张春林是行伍之人,并且还是唐军之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公子心中念的,想必是屯兵南岸的唐军吧。”
听到此话,张宝相不由得心中大惊,他并不知道甄柳儿是霞凤楼的头牌。虽说是头牌,但甄柳儿只卖艺不卖身,诸多达官贵人和富家子弟不惜花费重金,也没能见上甄柳儿一面,只得远远听得甄柳儿抚琴一段,便已足矣。
“你,究竟是何人?”张宝相聚精会神,强撑着身子。
“公子勿急,我既然救了你,就不会加害于你。”甄柳儿端起桌上的汤药,递到张宝相面前,“你且喝了药。要想破了这江陵,公子不妨从萧梁朝堂入手,与城外唐军形成内外呼应。”
张宝相从这位柳儿姑娘身上,感受到了几分神秘,却又说不出来。
“姑娘救我一命,我本应心怀感激,但如若姑娘不肯坦言相待,我也只好离开此地了。”张宝相说完,就准备起身,“姑娘既然看破我的身份,想必也知道,我若要走,没人能留得住吧。”
“张宝相,夔州行军长史李靖账下斥候旅斥候校尉,曾在马邑协助李靖,以一千老弱击退突厥三千铁骑,后随李靖南下,以一百先锋队直击蛮人首领邓世洛,后又破了蛮王冉肇则。”甄柳儿将张宝相的事迹如数列出,“如今,你随李靖南征萧铣,率领斥候旅奇袭文士弘,中箭落水,才被我救起。”
听完,张宝相不由得手心捏了一把汗,“你究竟是何人?”
“你只管养伤,三日后,萧梁中书侍郎岑文本会来此听琴,那是你唯一的机会。”甄柳儿放下药碗,说道,“这里叫霞凤楼,我叫甄柳儿。”
说完,甄柳儿出了房间,带上了房门。
关于岑文本,张宝相曾听过李靖的评价,此人心怀天下,常常以“民贵君轻”的思想劝诫萧铣,颇有治国之能。
张宝相心想,如果能够说服这个岑文本,或许能少些流血牺牲。
李靖将舰队停靠在南岸,下令驻营休整。李孝恭不解。
李靖解释道:“江北岸便是萧铣的老巢,这里的一草一木,梁军都了如指掌。我军新到,地形不熟,不可轻举妄动,贸然出兵,恐会遭到梁军伏击。”
李孝恭憋着一肚子的气,心想,当初说是兵贵神速的是你,如今不可轻举妄动的也是你,反正打了胜仗,你说什么都有道理。李孝恭有点后悔将兵权交出去了。
“靖公连胜两阵,想必也有些疲惫”李孝恭虽然心里有气,但也不好明着来,只是说道,“这马上就要攻破江陵城了,还是交由本帅亲自来吧。”
李靖明白了,李孝恭这是在要兵权。
“赵郡王,不知你准备如何进攻?”李靖问道。
“我准备乘夜领兵,前去袭营。”李孝恭说着,似乎感觉已经胜券在握,“等我收拾了文士弘的残兵败将,便即可入城,料他江陵守军也抵挡不住我大唐的精锐之师。”
“赵郡王能够亲征,是我大唐将士之荣幸。”李靖强压住心中的火气,耐心道,“不过,现在时机未到。文士弘,是萧铣的健将,士卒精锐骁勇,现在荆门刚刚失守,他把精兵全都派出来迎战,这是救败之师,锐不可挡。我们应当暂且把战船停泊在长江南岸,不与敌人交锋,等到他们士气衰落,然后出击决战,一定能攻破敌军。”
李孝恭哪里听得进去,一心只想着快点攻破江陵,好向长安领功。
“靖公多日劳累,今日身体颇感不适,本帅将亲率大军,攻破江陵。”李孝恭脸色一沉,对李靖的不满顿时爆发了出来,“众将听令,李靖及其旧部驻守大营,本帅带领三万巴蜀军兵,势破江陵城。”
李靖心里五味杂陈,但是情势如此,也只好让他去吧。
嫉妒、猜疑和好胜心蒙住了李孝恭的双眼,根本分不清局势。李靖知道,他这一去,很有可能就是一条不归路。数万唐军,生死全在李孝恭的一念之间,若此战一败,经营数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倘若文士弘真的如李孝恭想象那般不堪一击,我李靖又何必费尽心血,筹谋数年?要论战法,十个李孝恭都不是一个文士弘的对手,没成想,李孝恭竟然还如此轻视对手。哎!由他去吧,这样无能又莽撞的上司,想死就死去吧。
李孝恭带着三万巴蜀军兵出发,留下李靖与旧部留营,初冬时节,夜幕很快降临。
夜风吹掀帐布,李靖猛然清醒:李孝恭绝不能死。李孝恭是皇侄,他若死了,所有的过错将全部扛在自己身上,太子也必定会因为李孝恭的死而迁怒于自己,届时秦王将处以何地?更何况,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受到了李孝恭这把保护伞的庇佑,如果没有了李孝恭,自己再有本事,也没有施展的空间。
李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其中利害。
但是,现在没有了兵权,如何才能挽回即将溃败的颓势?
没了兵权,即便是堵上身家性命,也要救回李孝恭。突然,李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一掌拍在案上,对帐外的传令兵喝道:传薛耀祖、司马乣、杜珏、包闯入帐听令!
传令兵应声而去,没过多久,四人便来到帐中。
“事发突然,容不得我等在此停留。现在我没有兵权,诸位兄弟若是信我,请随我一道,前去解救赵郡王?”李靖沉声道。
四人抱拳,表示愿意听从调遣。
“怪不得营中一片哗乱,可是,赵郡王要亲征,为何不带上我们呢?”杜珏不解地问道。
“你来营中时日尚短,有些事情还不了解。”李靖说道,“各位,我军现在生死系于一线,都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
四人从未见过李靖的神情如此紧张,看来是真的出了大事,于是都凝神细听。
“杜珏,你率领快舰,以最快的速度追上赵郡王,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赵郡王的安危。”李靖命令道,“薛耀祖,司马乣,你二人各率本部军兵,从两翼绕道,随时做好接应的准备。包闯,你随我一道,以备不测。”
四人领命,他们心里明白,今夜,将会见证唐梁两军的生死。
李孝恭身披铠甲,来到帅船,指挥兵士携带攻城器具,解缆出发。
当夜丑时,李孝恭率领舰队浩浩荡荡开赴江北岸。江面上没有任何阻拦,江陵城守军仿佛龟缩在壳内睡觉,似乎完全不知唐军靠近。
李孝恭率领的舰队,成功渡江。只要越过浅滩,前方是一片矮树林和杂草,之后便是一片旷野,大军猛地发起冲锋,梁军必然无法抵挡。一想到江陵城攻破在即,李孝恭就兴奋不已,他抬眼看去,几乎可以清晰地看见江陵城的轮廓,甚至城头的女墙都依稀可辨。
李孝恭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三万大军,慢慢地举起了自己的佩剑,大喊道:“全军将士,冲啊!”
一声令下,三万将士很快便越过了浅滩。突然,江陵城上升起一道明亮的烟花,矮树林和杂草丛中顿时响起梁军的号角,城墙上迎面射来的是数以万计的利箭。
李孝恭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得发愣。他无论如何没有料到,梁军会选择在江边设伏,李孝恭执意发号施令:“传我军令,全军发起冲锋,无论如何也要拿下江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