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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咸菜

2021-12-28  本文已影响0人  唯进步不辜负

我的老家山东,每年秋季芥菜疙瘩上市的时节,这一堆那一撮儿,塞满了地摊儿上的角角落落。经一身绿袄装点,翘着头、晃着脑儿、眨巴着眼睛盼着人来。

一大早买疙瘩的人络绎不绝,哪户人家都想挑几个菜疙瘩背回家,洗吧洗吧,去除头梢儿,削净根须,放进咸菜缸里腌渍晕色。待到来年,一身酱紫色沉稳朴实的身躯,扎进厨房 挑起家中的半壁江山。可烹炒可生食,可配菜可调味,怎么吃都不厌。

记得小时候,母亲在立冬过后,都会从地里背回几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菜疙瘩,拍落身上的泥沙,再用刀一点一点抠除上面的毛须,掐头去尾,浑身上下弄得光秃秃的格外清爽。去井台上掬一盆子清澈见底的井水,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放到里面洗个冷水澡。轻轻搓去留在上面的黄泥,直到洗的浑身皮肤透着亮光,再将他们送到太阳底下晒晒太阳。

洗净晾干的菜疙瘩,一身嫩绿色的夹袄越发的水灵,既鲜亮又养眼,让人心生恋爱。

晒了一上午的菜疙瘩,一个挨一个挤进母亲的瓦缸,像亲密无间的兄弟姐妹同住一间屋子,窸窸窣窣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安置好了它们,母亲找来盐巴备用,铺一层疙瘩撒一层盐,如此下去一直码到缸口。洒在身上的洁白通亮的盐巴,像盖了一层雪绒毯,密密匝匝遮掩住它们的小身子。然后再将他们封上缸口。不些时日,盐巴慢慢地在菜疙瘩身下融化变小,直至化成一汪盐水。这些腌渍融化的水每天环抱着这群小家伙们,醒了睡睡了醒,亲亲热热难分难舍。菜的脆绿水的清澈相映成趣,宛如一副雨落江南的油彩画。

装满菜疙瘩的瓦罐,被母亲盖上盖子移置到僻静的夹道中,她说,这群小家伙喜凉不喜温,越是清凉的地方,越能修身养性,盐水与疙瘩更能相互吸取喜欢的东西,达到入味的效果。

清贫的年代,一大缸子的咸菜就是一家人的希望。

吃糠咽菜的日子,家里的厨房自是不能离了咸菜。母亲常说,人不吃盐浑身软绵绵的,手不能握肩不能扛,做不了那些耗体力的农活儿。而食盐,多是靠咸菜汲取。

缺油的年代日子紧巴巴。家里的油桶躲在旮旯夹缝里常年不见露面。一丁点儿油一个小瓦罐就能装得下。大锅炒菜的时候很少有,一日三餐咸菜疙瘩唱起了主角儿。

日子穷家徒四壁,母亲的咸菜缸发挥了余力。它就像一个聚宝盆儿,总能生出令人心动的小菜。像入冬地里捡剩下的小萝卜、秋末时节趴在地表上打着瞌睡的芫荽小苗儿、萝卜秧子、白菜根儿这些遭人遗弃的小家伙儿们,经她一双巧手的细心梳理,极其幸运的住进菜缸里,与各类的小菜们摸索滚爬在一起。那时候的菜缸子,犹如一个菜的海洋,每日在夹道里唱着快乐的歌。

要准备午饭或者晚饭之前,母亲会提前将它们拎出,去水池子里擦净身上的盐沫子,切成块儿或者擦成丝儿,搁在小盆里淋上点儿油星儿、撒点葱花儿。如果碰巧家里存有一二条小咸鱼,也可以掺在里面上到大锅蒸熟。一开锅盖子,一股子咸菜的香气迅速溢满房间。咬一口大饼,再嚼一根儿身披油亮黄袍的咸菜丝儿,咸香味盈满口腔,不知不觉吃的肚子滚圆。

母亲像个有着多般武艺的魔术师,总有不同的咸菜送上餐桌。那一身翠绿的小芫荽,洗净磨细,下到饭汤里,犹如冰天雪地久违的一丝绿意,给人惊喜又给人希望。

上不了台面的白菜根儿,是别人家喂羊的食物。而母亲却不舍得扔,把它们存进菜缸里。过段日子捞出,洗净刨成薄薄的一层,再切成碎块儿,放进盘中添点米醋酱油之类的,嚼在嘴里既脆生又滋甜。

我念书住校,吃了母亲三年的咸菜。每次回家,她从缸里捞出两个菜疙瘩,用擦子擦成丝儿,弄几片猪肉一起下到油锅里烀熟,装在早已备好的玻璃瓶里,让我带去学校。

每天早上,细长入味的咸菜,经过油的滋养酱油的润色,既漂亮又缠绵,就着馒头入到腹中,维持了体能滋生了力量,力争帮助我完成学业走出校园。

而今日子好了母亲也已年老,却依旧偏爱腌制咸菜,每每到了菜疙瘩上市的季节,她颠着小脚跑去菜市场,挑挑捡捡的将它们领回门儿。经过一番梳洗打扮,住进瓦罐里呼呼睡去,待到来年春暖花开,开了罐口再将它们一一唤醒,挑选出几个模样俊俏、乖巧玲珑的菜疙瘩让我们带回各自的家。

嚼着嘴里细长滑嫩的咸菜丝儿,人仿佛又飞回了那个年代,饶有兴趣地围在母亲身边,看着她专心致志地腌制咸菜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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