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风云汇萃简书文选

余烬里的云

2021-09-19  本文已影响0人  清萍涤尘
有故事的她从不曾与我讲过故事,但我知道在她的故事的最后,那一抹余晖和她一起消散在天边。

昏暗的灯光下,佝偻着矮小而单薄的身子的云跟我缓缓挥手,不舍从混浊的眼睛里满溢出来,带着哭腔沙哑地喃喃:“再会,再会呀……”

她从来没有这样跟我告别过,也没有跟其他任何人这样告别过,这是她一百年的生命里的首次。

我知道此生我再不可能忘掉这一幕,它像烧红的烙铁印在我灵魂里。我只能无奈地看着灵魂痛到痉挛,无助地哀伤于这段被岁月冲蚀得即将完全剥离的亲情。烙印的青烟向记忆深处扩散,渐渐抹去记忆里的云的颜色。

记忆里的最初,云总是在忙碌,脚不沾地,一边不停地抱怨,但总是穿着洗到褪色的靛蓝粗布衣的她,从来没有落下过哪个孙子的哪一顿饭,也没有让哪个受过一点委屈。哪怕我们成为落地的葫芦娃,到处打架闯祸,她依旧是我们高大而威严的保护神。

可是,她终究会老去,在我眼里,她渐渐矮小下去,慢慢枯萎干瘪。但她反而变得乐观,难得回去看望她的时候,她总是安慰说她现在很好,总是有吃不完的零食,每月还有好几百块的老年福利。她会拢一拢她花白的头发,得意地露出她一颗不少的牙齿,在我耳边悄悄说:“你要知道,生产队那时候,我一个人养着六个儿女,没日没夜做一年,也就只有三十块。”

越往后来,便越少有机会去看望她,甚至难得想起她,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借口阻拦着奔向她的脚步或者想念她的念头。终于有一天,她脑梗了,听伯父说,送去医院的路上她含糊不清地说:“如果治好了,我还能帮你们带带玄孙,那么就治一治。如果好不到那个程度,就让我去吧。”

命运还是没有眷顾养大了家族里每一个小孩的云,她成了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孩子。云回到躯壳内的时间越来越少,大部分的时间里,云都在天堂和人间的边界线徘徊。

于是愈加不忍心见到她,不忍心直面她无知无识的模样,不忍心见到她越来越嶙峋的脸,不忍心握住她密布老年斑的手,这种害怕比看见父母的老去更甚,大抵是因为云离死亡更近些。

每次看望云,我都会抱着她,但我的拥抱越来越轻,因为她像在岁月里泛黄的纸,越来越脆,生怕一用力,云就散了。

每次看望云,我都会亲吻她,但我的亲吻越来越浅,因为她像在夕阳里加速消散的云,脸上的肉越来越薄,生怕再靠近些,本就凸起的颧骨会传给我死亡的味道,对现在的我来说,这种味道撕心裂肺。

每次看望云,我都会握着她的手,可是她手背的皮肤越来越硬且薄,老年斑像雨后树林里的蘑菇一般密布,握着她的手,仿佛握着一把冰冷而坚硬的骨头,这很容易就让我联想到捧过好几次的骨灰盒的温度和手感。

害怕看见云大概还因为内疚,仿佛正是因为她将生命燃烧,才使得现在的我能像花朵般盛开。她已然燃烧殆尽,温度像她的身形一样飞快萎缩下去,她在只剩下一点点余温的生命里看着人间,看着我,眼里是对人间的留恋,是对亲人的不舍,有对未来的茫然,有死亡的恐惧,还剩下一点点是对即将告别的艰辛一生的释然。

昏暗的灯光下,佝偻着矮小而单薄的身子的云跟我缓缓挥手,不舍从混浊的眼睛里满溢出来,带着哭腔沙哑地喃喃:“再会,再会呀……”

我站在门口,忍住留下陪伴她的冲动,咬牙离开。

云再一次与我分离,如果再不能相遇,我会记得,最后一次拥抱时,她告诉我要小心。

本应团圆的中秋前夜,我咀嚼着孤独,和生离死别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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