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阵 （四十七）

那帮人让聂狗宝给他们讲有意思的故事。讲得好听，高兴的哈哈大笑，讲的没意思，就威胁聂狗宝要把他烤了吃掉。

聂狗宝明白，他们现在不会把他吃掉了。一是因为，春天来了，树林里能吃的东西多了；二是因为，他们听了聂狗宝的故事，觉得活着是有意思的。

聂狗宝听他们说，在这里迷了这么长时间，大家都不想活了，都想让别人把自己吃了。但是，如果大家都死了，将来就没人给家里捎信了，这是很不孝的。

王莽那会儿，很讲究孝道，一个人如果不孝就不是人。所以，死是可以的，但不孝是万万不能的。所以，大家就立了规矩：年长者为尊，大家都要听长者的话，但是，实在没什么吃的，就要先把年龄最长的人吃掉，保证这伙人里有人能活着出去给各家报信。所以，年长的人有先被大家吃掉的特权。

大家都很羡慕这种特权，大家都认为，这辈子可能不会从这片林子走出去了，既然如此，活一天就等于受一天罪。

遇见聂狗宝以后，大伙儿天天可以听到有趣的故事，这样活着是有意义的。虽然所有人都认为聂狗宝讲的那些故事全是瞎编，但没有意义的真实远不如瞎编有意义。

他们威胁聂狗宝说要把他烤着吃了，纯属吓唬，心里真实的意思是：赶紧再编些好玩的故事吧。如果遇到非要烤个人吃的情况，也不会先把聂狗宝烤掉。这是心里话，不能讲给聂狗宝听。不然，他就没有上进心了。

聂狗宝后来明白了，虽然他跟这帮人差了两千年，但有些道理是没有改变的：比活着更重要的是，活得是否有意义。

两千年前的意义是，一定要给家里人捎个信；现在的意义是一定要把亩产万斤搞成。为了给家里人捎个信，有人要被吃掉；为了亩产万斤，有人要被饿死，有人要变成飞毛腿。

大家认为，聂狗宝讲的故事很有意思，但有些故事让人听了既觉得有趣，又感觉真实；有些故事听起来很好玩，但感觉不真实。

比如，大炼钢铁既有趣又感觉是真的，他们那个时代就是这样里炼铁的，不过场面没这么大。再比如，搜查女人胸部这件事，大家认为很好玩，但感觉不是真的，偷东西是应该遭到惩罚的，但谁他妈的竟然能想出这样的办法。

大家认为，聂狗宝的故事里亩产万斤是最不可信的。聂狗宝说，其他的事情不好说，只有这件事是真实的。开始大家跟聂狗宝起争执的时候，说上一两句就算了，可是越到后来，大家就越较真，每次争论起来都要聂狗宝承认亩产万斤是假的，聂狗宝坚决不承认。

因为聂狗宝的固执，大家威胁他要把他烤着吃了。聂狗宝认为他们只是这样说说而已，是不舍得把他烤掉的。聂狗宝的想法是有道理的。但聂狗宝没想到，这帮人虽然不舍得把他烤着吃了，但把他们惹急了，他们会把他狠狠地揍一顿。

自从把聂狗宝揍了一次以后，每次起争执，那帮人都要把聂狗宝围起来猛揍一顿，把聂狗宝揍得鼻青脸肿之后，还要让他接着讲故事。开始的时候，老头还过来干预一下，让聂狗宝承认亩产万斤完全是瞎编乱造。那个老头说，虽然你讲的故事都是瞎编乱造，但只有这件事让人感觉是瞎编乱造的。

老头悄悄的告诉聂狗宝，即使你讲的是真的，为了不挨打就不能撒一次谎吗？聂狗宝说其他事情好说，但这件事，不管你们认为多么可笑，它的确是真的。老头说，你这么固执下去，他们会把你打死的。聂狗宝说，那就让他们把我打死好了。

有一次被打以后，聂狗宝不想活了，又是上吊又是用脑袋往树上撞的，都被那帮人拦了下来。那帮人见聂狗宝急了，纷纷过来给聂狗宝赔不是，但聂狗宝铁了心要死，谁的话都不听，那帮人没办法让老头过来劝聂狗宝。

老头问聂狗宝为什么不想活了？聂狗宝不说话。老头问，是因为他们老打你吗？聂狗宝说，不是。老头问，那是为什么？聂狗宝说，我说假话的时候，他们高兴，我说真话的时候，他们不但不相信，还打我。老头说，这个嘛，你也别怪他们，如你所说的，我们在这儿呆了两千年了，总想知道外面究竟是怎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