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色

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一刻，气急败坏的肖风娇，不顾屁股被揍青的危险，从鼻子哼出一声充满不屑意味的长“嗯”，极戾气极突兀冲我嚷道：

作福了哦～，嫁给你这样的人，真是前世作多了恶！

  那个时候我在英才学校铺贴瓷砖，正是酷热难当的师生假期。大量的墙地砖要赶在署假结束前贴完，时间紧，任务重，故而偕同铺贴的师傅共有十几个。

  在我进驻英才的头一天里，前来协助的肖风娇便巡视了工地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师傅的业绩她都打探得一清二楚，并得出一个让她极为失落的结论：这班年岁不一，胖瘦不等的师傅当中，贴得最好的虽是我，然而贴得最慢最少的也是我。

肖风娇遂在一旁质问：都是堂堂七尺男儿，都在这行当摸爬打滚数十年，为什么就你慢？

我一边慢条斯理的贴砖，一边淡淡的说道：十指有长短，技能有高低，自然现象。

肖风娇遂迸拢五指，将之伸到我眼前：你瞧瞧，十指是有长短，可相差并不多吧。人家虽有差距，可都是亲家母比胯，在上不在下。你呢，跟别人差得太多了吧。别人都是单枪匹马，你有我在旁相帮，人家一天五六百，你一天两三百，羞不羞？

我说：技不如人，羞也没辙。再说，这是能力问题，不是道德问题，有什么可羞的？

肖风娇遂诘问：是技不如人么？我看是未尽力吧！

我说：我尽力了呀。见肖氏一脸“鬼才信”的样子，遂说：那你说说看，我如何未尽力？

肖风娇遂说：给瓷砖上浆时手划快点不行哪？你去看看人家，三下五除二，一刹那间就上好了。你上一块浆，最低两分钟。

我摆好一块砖，铲一砣浆在上面，握铲的手舞动几下，问肖氏：是这样子吗？

肖氏一见之下连说“对对”，脸上忽然绽出笑容。

我将上好浆的瓷砖按上墙，摆正，随掌拍了两下。接着又依样贴了几块，转头问：他们是这样贴的吧？

肖氏大点其头，兴奋地说：你比他们好像还快呢。

我遂向她解释：你知道么，这样贴出来的砖有空鼓，粘得不瓷实。而且待墙面吸干沙浆水分，整墙砖面就会凹凸不平，难看之极。

一面说，一面去撬那些随意贴上的瓷砖。

肖氏一见大惊，连忙捉住我拿铲的手，焦急地说：你为何这般腐耶！人家都是这个样子，都知道赶工的活不严，怎么快怎么来，就你一人傻乎乎的实打实。贴得好学校给你发奖金啵？

  我挣了几下没挣脱，遂说：你放开！这个样子我怎么干活？我不撬了。

  肖氏犹像着松手，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的手，一边给我洗脑：你不清楚现在的形势？——干得好不是本事，挣得多才算好佬(能力强本领高)！

  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是吗”，一边慢条斯理地摆砖、上浆。一边上浆，一边嘻皮笑脸地去看肖风娇。

肖氏的眼瞪得像铜铃，腮帮紧绷，鼻翼翳张，脸色阴沉。见了我的神情，将身边的一个包装纸箱一脚踢飞，远远地坐了，气呼呼的道：懒帮你咯鬼嘚，这么跟你讲你都拎不清，跟你一块还有什活头？

  我连忙赔着笑脸，温声道：肖风娇，你也得体谅体谅我吧。为了咱们这个家，不是我自个夸自个，够可以的了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时头节日，礼尚往来，再就是活儿没接上的日子，有哪天我是闲着的？这样的日子一干就干了十几年哪。便是一个绝色美女，每天看着，看她十几年也会看厌了。何况这活这么单调！如果不从中找点乐子，我还有什么活头？早疯了吧。老实跟你讲，我不喜欢饿死鬼投胎似的赶活，我喜欢的是那种不慌不忙的悠闲劲。尤其收工的那一刻，我站在自己手里出来的成果，见到它是那样的工整美观，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欢喜。我猜艺术家们在欣喜自己满意的作品时，心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就这么点乐子，你都要剥夺掉么？

  我看见肖氏的神色渐渐缓和，虽仍板着，但是很明显，大部分是装出来的吧。她剜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问：这么说我这丑八怪的样子你早就厌了？

  我一边惊诧于女人思维的跳跃与情绪的飘忽，一边苦笑着道：这又是哪儿跟哪儿呀。如果你是丑八怪，世上还有美女么？

  吃中饭的时候，我乘着肖氏去买食物的当儿，将那几块极不顺眼的瓷砖撬了下来，正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贴上去，肖氏提着食物出现了。

  她突兀一声喊：贴上去就算了的啦，嗯～！作福了哦～，这辈子嫁给你，真是前世作多了恶！

  我吓得手一哆嗦，一块上了浆正要上墙的瓷砖脱了手，“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成大小不一的几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