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现实主义

狠狠爱过,笑着错过

2018-04-01  本文已影响1人  骊色逍遥

一、

朱律认识罗浮的时候,是初三。

 那一年罗浮十三岁,朱律十六岁。

 朱律大约是不太聪明,也许是自小没有努力学习。

考了两年都没有考上高中。

朱律的父亲是个清癯的文化人,觉得只有上学才是条出路。

咬咬牙,让朱律又复习了一年。

他们的初中在小镇上,都是农村的孩子,没有别的出路。

升学率又低,每年考上高中的孩子寥寥无几。

罗浮就是这寥寥无几中的孩子。

朱律是被父亲压着送到学校里的,终年温和的父亲,在这件事情上有着近乎疯狂的执着。

甚至有些面目狰狞。

 看见罗浮的那一刻,朱律就无比感激自己的父亲。

开学的第一天,罗浮穿了艾绿色的衬衣,墨色的裤子,颇有几分亭亭玉立的模样,气质清冷。 过耳齐短发,不爱笑,冷冰冰。

 听说是班里的第一名。 罗浮进教室的时候瞟了一眼,朱律总觉得这一眼是在看自己。

心里一时间锣鼓齐鸣、百花盛放、沸反盈天。

 有一些得意,有一些忐忑、有一些莫名其妙地情绪。

反正,大多数故事,都自第一眼生发。

 二、

 罗浮的位置在第三排中间靠过道。

 朱律就搬了桌子,坐在了第一排边上,全然不顾自己身高全班第一。

为了不挡住后面同学的视线,他整整一年都没敢在课堂上直起过身。

正襟危坐这个词与他实在无缘。

 并且差一点年纪轻轻就驼背。

 但是没关系。 这个距离刚刚好,不会因为太近,被她听到自己凌乱的心跳。

 也不会因为太远,望不到她。

微微侧头就能看见罗浮。

 大多数时候在认真听讲,有时候躲在竖起的书本后面偷偷睡觉。

 她总在英语课上睡觉,大约是因为英语学的比较好吧。

 每一节英语课他都会和她前面的田壮壮同学换座位。

 这样能帮她挡住来自老师的视线,让她睡得更安稳一些。

但每次都愿望落空。

 英语老师是班主任,慧眼如炬。

 这些心思大约是瞒不过老师的眼睛的。

所以,整整一年,英语课的课堂引入都是“朱律、田壮壮,回你们自己座位上。”

白白给田壮壮买了一整年的北京方便面。

 幸好那个年代互联网不发达,而且大家思想单纯。

不然大家极有可能脑补出十万字的他和田壮壮的“东篱”之恋。

 在老师正义又严厉的目光之下,他不情不愿的站起来,起身的时候会故意蹭一下后面的桌子,制造出一些人工颠簸。

每一次罗浮都只是轻轻扶了扶摇摇欲坠的书本,然后继续对英语报纸的答案。

 又是全对,就埋头睡觉。

好像从来没有抬头看过眼前的人。

这样的她让朱律无比的难过。

三、

 课间操是朱律最喜欢的时间段。

 之前是他最讨厌的时间段。

 一群人在光秃秃的操场里,伸胳膊踢腿儿,活像一群低配的机器人,傻。

后来就特别喜欢。

 像王菲歌词里唱的那样,没有什么永垂不朽。

 喜欢和讨厌之间,只隔了一个罗浮。

 他喜欢课间操,男生两队、女生两队。

 他就站在罗浮的侧后方。 当然,这是自己以权谋私换来的。

从来没觉得体育委员手中的权力能如此让人振奋。

 罗浮做操做得格外认真,手脚到位,板正严谨,堪为楷模。

但是在跳跃运动的时候,第三个节拍,手臂柔软舒展,弧度优美,在头顶双手击掌,像莲花的开落。

 他叫朱律,意思是夏天,她做广播体操,像莲花,在夏日盛放。

他觉得他们之间天造地设,命中注定。

这大约是他这一辈子最文艺的时刻。

 四、

他还很喜欢下午第三节课。

 那时候因为体育考试,他们每天下午第三节课都是跑步时间。

 她跑得很快。 瘦弱、迅捷,像一阵风。

他绑了沙袋,永远不远不近地跑在她的侧后方。

 看她的头发起起落落,露出玲珑精致的耳朵。

 跑累了她会到操场角落的梧桐树下,看天、看云、看围墙外面的飞鸟。

 那棵树是新栽的,细瘦伶仃,配着她竹清松瘦,别有一番韵致。

 突然羡慕起那棵树来着,怪不得那么多人希望来生能是一棵树。

 能和她一起并肩看日升日落,得修行多少年?

 这时候他依然在跑步,目光却可以肆无忌惮。

 操场是个圆,目光是半径,她是圆心。

 这大约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圆心在圆外的圆吧。

 反正不管他跑到跑道的哪个地方,目光永远都只看一个点。 那

时候他觉得自己是棵向日葵。

 勇敢而悲壮。

五、

 他一向坦坦荡荡、义薄云天,人缘甚好。

这辈子却也偷偷做过龌龊之事。

初三的时候,他们学校等级制度森严。

 森严到学习程度不同的学生,不能在同一考场、同一时间进行同一考试。

 尖子生考试的频次和试题的难度,都和普通学生不同。

而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初三男生。

为了能和她在一个考场进行同一频次、同一内容的考试,主动申请去办公室替老师批改试卷。

偷偷带了一只黑色钢笔,找到自己的试卷,趁老师不备的时候,修改答案。

 最后成绩公布,堪堪能与她一个等级。

分数张贴在教室前面的墙上的时候,他激动地挤在人群里看自己的成绩,和她只隔着四个人。

 暗自高兴了许久。

罗浮是从来不去看成绩单的,更不明白那些进步了几个名次就手舞足蹈、欢天喜地的人。

 她也不想明白。

 反正永远都是第一名。

她关心的是英语作文在全国比赛当中拿了几等奖,刊登了她的诗稿的书籍什么时候能寄到。

朱律看完成绩,站在讲台的边缘,回身看了罗浮一眼,她手支着脑袋,闲闲地翻着一本小说。

 顿时觉得,眼前的假象,又能有多少真实的开心。

 六、

 罗浮那时候是年级一半男同学心里的女神。

没有多漂亮,清秀而已。

仅那一张漂亮的成绩单,就足以让全年级学习尚可的男生侧目。

 又嫉妒又仰慕。

所以,不时有人递情书给她。

后隔壁班排名第三的男生,假装来借英语报纸,还回来的时候,悄悄塞了情书在里面。

从窗口经了一个人的手递给她的时候,她右手画函数,左手顺手接过,放在书山上。 再一节下课的时候,又有人来借她的英语报纸。

他借着地理和身高的优势,长手一伸,把自己的报纸递了过去。

 而她刚拿起报纸,就有一页纸翩然而下。

 这种事情见多了,班里的学生连起哄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捡起来递给她,趁捡起来的间隙,扫了一眼,文采卓然、情真意切。

 她没看,随手就塞进了抽屉里面。

她是不大看的,这些人也许都还没有站在她身边的资格。

 她心里装着的是远方、是高处。

又有男生站在门口,摆了一个自认为玉树临风的姿态,把情书叠成心形。

 前隔壁班的第一名,神情得意、志得意满。

 明目张胆给她送情书的都是成绩好的男生。

 更多的是偷偷地塞到她的书本里,想在一个不经意之间,给她一个惊喜。

整整一年,他都是到教室最早的人。

把她的书每一本从头到尾翻一遍,秋风扫落叶般无情地扫除每一封情书,每一张纸条。

有一个人日复一日地写纸条给她,他就日复一日地偷纸条。

 像进行一场押了身家性命的赌局。

只是不知道,但凡是赌局,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的赢家。

 他一遍遍地嘲笑别人的幼稚莽撞,又一遍遍地责骂自己的懦弱胆怯。

至少别人,能坦坦荡荡说一句喜欢,哪怕场面惨烈,也算是给自己的青春,一个交代。

七、

她虽然冷冰冰,但并没有拒人千里。

有人来借笔记,有人来问题,都没有拒绝过。

 人缘很好。 生日的时候,礼物收了整整一书桌,送的晚的人,连偷偷塞礼物的机会都没有了。

过生日的时候,她上初一的弟弟和她一起回家,两个人整整扛了三天,才把所有的礼物从学校搬回家里。

 他存了很久的钱,想买一个不一样的礼物给她。

 校园的商店里,来来回回,东西都一样。

他逃了一上午的课,徒步到三公里外的镇子上,给她精心挑选了礼物。

却与别人撞了礼物。

一番心意,泯然众人。

 八、

有人喜欢,就有人嫉恨。

后隔壁班的班花就十分不喜欢她。

 那个班花长相不错,学习很差。

 那时候审美意识觉醒得比较早的男生,就很喜欢漂亮的皮囊,毕竟赏心悦目。

 班花生出几分恃宠而骄的优越感,也着实正常。

晚自习的时候,找了个理由,过来挑衅。

班花是政治课代表。

罗浮班里没有政治课代表,老师就指定让罗浮把政治答案抄到教室后面的黑板上,方便大家对照、修正、背诵。

答案刚到罗浮手里半个小时,班花就过来索要。

 趁机狠狠羞辱。

班里的学生自然是向着罗浮,赶走了班花。

朱律刚好去老师办公室,不在教室。

饶是罗浮一向淡然、镇定,到底是小女孩儿,坚持在黑板上写完最后一个字,然后坐在位子上偷偷掉眼泪。

 这大约是她初三以来,第一次落泪。

朱律到班门口的时候,她眼角刚好有一滴泪。

像硫酸,落在了他的心里。 瞬间皮开肉绽、钝刀剜心。

她大约是不想别人看到,悄悄躲在了走廊的角落里。

 他随后出去,站在了她的旁边,只隔着半臂的距离。

 这大约是他最勇敢的时刻了。

月亮很圆,皎皎亮亮,他侧着头看她,倔强坚定。

 心想,若一生都能这样,该有多好。

晚上放学的时候,截住班花的去路。

班花委屈撒娇、模样柔弱,甚为可怜。

可他心若坚石,可怜了班花雨落梨花。

 他不会为难,只想让班花给她道歉。

这世界上,没有人能欺辱她。

九、

 到这一刻,他才惊恐地发现,罗浮是要去上最好的高中的。

 如果不能跟上她的脚步,那以后,谁保护她。

 开始玩了命的学习,终究资质有限,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看错一个条件。

与罗浮上的高中,失之交臂。

 认命地去省城学了测绘。

地图上显示,他们之间刚好有九十九公里的距离。

 他想着自己多努力一点,也许就能离她近一点。

 他缩减了又缩减开支,节约了又节约生活费,也只能两周回去看她一次。

 每次悄悄地去,悄悄地回。

 悄无声息,像没有声音、没有影子的空气。

 她很好,就很好了。

那时候没有智能手机,没有MP3,最先进的不过是一个CD机。

他晚上出去打工,攒了很久的钱,买了一个最新的款式,匿名寄给了她。

 写了准确的地址、准确的班级。

在广播电台,点了整整一年的歌,几乎点遍了所有的情歌给她听。

 他知道她从来都不会听。

她一向不喜欢听流行音乐,录音机、CD都只是拿来练英语听力。

 也只有这样,他才如此大胆。

 十、

 三年里他写了很多信给她,每一封都只写地址和姓名,不写班级。

 他心里矛盾极了,既想她收到,又不想她收到。

 就交给命运吧。

那时候罗浮学校,全校有三个年级,每个年级24个班,每班平均70人,五千多人,一个收发室。

能不能收到,就看命运给不给眷顾吧。

 三年里,罗浮只收到一封信。

上面有朱律的地址和宿舍的电话。

她趁周末出去放风的时间,用街边的公用电话打电话给他。

六月的下午,他在睡觉,窗外有风,知了在叫。

下铺的兄弟推他起床,说有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叫心有灵犀,那一刻他认定就是罗浮的电话。

 连滚带爬从床上下来,呼吸急促,心率遽增。

她打电话过来,问他过得好不好。 他想说很好,因为知道她过得很好。

 也想说不好,因为日日思汝不得见。

最后说了句还不错。 语气平缓,云淡风轻。

 生生压住了心里万丈波涛、汹涌奔腾。 她突然说谢谢。

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脑子在这一刻飞速旋转,不知道她想感谢的是哪一件事情。

 她说,在走廊的角落里,看过的月亮、吹过的夜风都很不错。

 他知道,她其实是想谢谢被人欺负时他的挺身而出。

 像感谢一个见义勇为的路人。

写封感谢信、给个锦旗,哪怕千恩万谢,此后也无缘为伴。

十一、

三年后,她考上一所985的高校。

 他十分开心。 你得偿所愿,我所愿亦得。

 又一年,他毕业。 开始到全国各地工作。

 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测量过许多山脉、隧道和路基。

 却测量不出到她心里的距离。

这几年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仍然不能和她站在同一高度。

 在追随她的步伐里,他成长为最好的自己,只是仍旧配不上她。

她永远站在山巅,只能仰望。

 长大之后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比想象中更远。

也许是没有勇气吧,也许是没有全力以赴吧。

遇上她的时候,他已经是第三次参加中考。

实在没有勇气再复读一年,然后接受一个依然惨淡的结局。

他顺着命运给的梯子,爬到了属于他的山头。

自然是离她越来越远。

 他努力工作、做生意,挣很多钱。

后来发现,他们之间隔着的除了钱还有学历、眼界、见识和对未来不一样的规划与勇气。

 她永远在另一个地方,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得见,天气不好的时候,连遥望都不可得。

十二、

 后来,她和大学的同学在一起,他去看过,在樱花树下,比肩而立。

相视一笑,万物皆空。 樱花繁茂、枝干有力,再不是当年细瘦伶仃的梧桐。

 那棵梧桐树后来枝繁叶茂、孔武有力、生机勃勃,却在她立于樱花树下的时候,被人砍伐。

 轰然倒下,都是宿命。 她依然清瘦,但身边有了别人。

这么多年,一场美梦,终能放手。

年少里,所有的浪漫和深情都给了她,以致于此后多年,再没有能力爱上别人。

爱是一件奢侈品。

遇见是上苍的仁慈,遇不到又何尝不是上苍另一种的仁慈。

 一个错身,便是天涯。

遇见她的时候,他努力、奋斗,都为时已晚,不能在她的世界里,和她共进退。

 一脚踏空,此生永诀。

 看着她在别人身边,言笑晏晏、含羞待放,自己也能放心转身。

一去千里,结婚生子。

 此生已矣。

 狠狠爱过,笑着错过。

了无遗憾。 多

年以后信手翻到一句诗:

 好风吹醒罗浮梦,

莫听空林翠羽声。

才知道,罗浮是梅花的别称。

他是朱律,夏日。

她是罗浮,梅花。

四季轮回,永无交合。

罗浮着雪向寒生,朱律流火映莲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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