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我的我还爱,爱我的被我甩了(续)
此为莫小烟续第五篇
01
故事发生在高二的下学期。
是夏天,一个傍晚,雨刚刚停。
离晚自习开始,还剩最后三分钟。
穿白色衬衣的男生,汗流浃背,脑门上的青筋隐隐凸现。是飞一般的速度。横过人来车往的马路,再穿过几个临街的店铺,路尽头的拐角处,一大丛月季花的后边,紧锁的校门跃入眼帘。
看门的老大爷,戴一副复古的老花眼镜。树皮般干枯的大手,接过少年汗迹斑斑的通行证。橘黄的光线下,前后左右仔细看了看。很快麻溜地打开门栓。
还有一分20秒!
男生感觉到了内心的窒息。若是迟到,再被守班的更年期班主任抓住,当众奚落自不必说,挨批扣分也是难免的事。
似有神助。仿佛踩了哪吒的风火轮,脚下烈烈生风。跨过教学楼的钢铁内门,只花了27秒。内门隔壁的教导处办公室里,男生依稀看到了自己班主任的半个光头。
不敢松懈。一鼓作气。教学二楼第五层东北角的教室,看着近,实则小远。
第二层的第三级楼梯,白影往上蹿,黑影往下跑,本以为会是个完美的错过,却不料少年脚底一滑……
穿黑色T恤的长发姑娘,在突如其来的撞击下,惯性使然,身子摔倒再鼻子被地面亲到,暗红色的鼻血很快滴滴答答流出来……
男生被吓到,脑袋一片空白。三秒呆愣后,似梦初醒。拦腰横抱住姑娘,旋风般冲下楼梯。汨汨不断的鲜血,落英缤纷般滴在少年白色的衬衣上,宛若大捧的玫瑰盛开。
美艳而醒目。
02
姑娘是隔壁班的英语科代表。身材窈窕,皮肤白皙,眼睛大而精神。学习成绩好得一塌糊涂。连她说话的嗓音也甜而清脆。是老师面前的红人。是男生心目中的女神。
姑娘话不多,有点高冷。邋遢,装逼,狂傲,愚笨的异性,从不放进眼里。喜欢唱歌,喜欢吃加了鸡蛋和葱花的烧饼,喜欢戴脚链,喜欢听周杰伦的《发如雪》,喜欢看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
男生被吸引,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隔两三天,男生就硬着头皮给姑娘送一些营养品。例如伊利的纯牛奶,食堂的炖鸡腿,节节高的玻璃装罐头。
如此开销,全从自己固定的200元的生活费里,一点点挤出来。哪怕有时候,袋里的余额只够自己一天吃两顿。
性情稍带孤僻的姑娘,不肯接受男生的好意。第一,对方是异性。第二:彼此是陌生人。第三:不想占别人小便宜。第四,不想有任何瓜葛。人世所有的麻烦,皆来源于接触。姑娘深信不疑。
有道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男生自有妙计。人至贱,则无敌。一次不成,两次。两次不成,三次。三次还不成?那好,送第四次。以此类推。很快,班级里的流言蜚语此起彼伏。
不敢任性。更加惧怕背后的指指点点。安静地接受,并努力把这种行为习惯化,正常化,似乎是姑娘解决自身困扰的唯一方法。虽然,心有百般不愿。
给你。谢谢。走了。好的。这是很长一段时间里,男生与姑娘的所有交流。一个似乎漫不经心,一个永远彬彬有礼。如果姑娘是超强戒备心的刺猬,那么少年,就是盔甲坚硬的乌龟。
03
姑娘跟男生一样,是学校为数不多的“通学生”之一。她借住在自己的亲姨妈家里,按时回,按点走,自己清洗衣裤,早晚整理房间。乖巧懂事,从不惹麻烦。
姑娘的爸妈,在上海打工已有七八年。除了春节,或是家里发生重大变故,基本不回来。姑娘的弟弟在家门口的学校念小学,由爷爷奶奶看管。
姑娘的心底,藏着小小的秘密。长期挑灯夜读所得来的名列前茅,并不为博取大众眼球,只盼高考时,能一举考得上海的学校,这样,离自己爸爸妈妈的距离就能近一点。
留守孩子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可以每天吃到妈妈做的饭菜,可以跟爸爸偶尔聊聊天,感冒生病时,至亲至爱就相守在身边。无须亲吻,无须言爱。在身边就是心底最大的安稳,和知足。
姑娘跟男生的转折,发生在这一年的11月。
11月末的天气,霜冻渐始。空旷的大街上,寒气逼人。晚自习结束后,姑娘裹紧围巾,怀抱几本习题册,急匆匆赶路。没有伴。没有路灯。淡淡的白月光冷冷地打在泥泞的路面上。
几个吹着流氓哨的小混混,从三点钟的菜市场方向,嬉笑打闹着迎面走来。依稀听到几声嘀咕。这姑娘身材不错哇。头发这么长,梳理起来一定麻烦。就是不知道五官怎么样……
不自觉地,心怦怦乱跳,手脚微抖,眼眶噙泪。心底的恐惧像麻醉药一样,游走在血脉中。无法理智思考的姑娘,突然撒腿开跑。那一群人,也许是见了她的落荒而逃,竟改变原本方向,已然跟了上来。
大道两旁的零散小铺,早已闭门熄灯。白天人满为患的菜市场,此刻鸦雀无声。唯有一家通宵营业的网吧,在光怪陆离的小招牌上,依稀透出些七彩的光亮。盲目奔跑的姑娘宛若看到了救命稻草,拼尽全身的每一丝力气,只求能逢凶化吉,躲过灾难
姑娘脚上的雪地靴,笨重而宽大。不管身体如何用力,靴子总是成为致命拖累。甚至踩中一大块黑泥时,因为湿滑还摔了一跤。左脚磕了一个洞,右手手背擦去一层皮。狼狈如丧家之犬,几近崩溃。
只一会的功夫,前后左右皆被堵截。打着酒嗝的混混们,狞笑着一点点缩小包围圈。姑娘终于失了退路。同归于尽?宁死不屈?间或挣扎到底,拼一条活路......
你也许已经知道,救姑娘于水火的,正是男生。男生借住的叔叔家,就在学校与菜市场的中间。离网吧很近。时间紧迫,情况危急,他叫了一起居住的表弟,一人拿一根木棍气势汹汹跑了来。
快一米八的两个大高个,抡着木棍正气凛然地往姑娘身边一站,气势上,猥琐的小混混们已然处在劣势。几个租住在隔壁房间的高三学长,听到了少年们的动静,带着手电筒也一路尾随过来,不知是瞧热闹还是呐喊助威。
察觉到形势不利的小混混们,一声口哨,立马纷纷溜之。强撑的姑娘,这时候身子一软,面团般瘫倒在地面上......
从此,送姑娘回家的重担光荣地落到了男生的身上。
04
高三,之于男生跟姑娘,既是硝烟弥漫,也是浪漫四起。
晚自习前的田径场,傍晚刚刚来临。远方的山,近处的树,散步的三三俩俩少男少女,朦朦胧胧,又诗意盎然。分吃一包香辣的毛毛鱼,或只是相伴静静地走,聊一些日常的琐事。拐到树木葱郁的角落,牵牵手,偶尔相拥亲吻,是水到渠成,也是极其自然的事。
每逢假日,背书做题之后,跑菜市场,几支辣椒,几个鸡蛋,几株蔬菜,一尾鲫鱼,或是一块猪肉,呆少年叔叔家久未冒烟火的房子里,点火,洗锅,翻勺.......回荡在头发梢里的油烟味儿,昭示着爱恋里关于油米柴盐的美好。
天气好的下午,洗点爱吃的水果,循着学校后边的小溪,拨开杂草、荆棘,欢声笑语朝上游走。看到五彩斑斓的大鸟,或是振翅欲飞的绿色蚂蚱,一朵漂亮的野花,一只侥幸存活的虾.......孩童般欢呼雀跃。
上游的山头之间,靠西北方向,一大片一大片的树林子里,齐整干净的草地比比皆是。他们聊天,吃水果,追逐,拥抱,然后亲吻。十七八岁的年纪,对于某些事情,充满无与伦比的热情,间或好奇。尤其是男生。
姑娘心里很清楚,高考后,无论男生去哪里,她都要去上海。上海是她的梦。梦里有她的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才是她的全部。高考这场战役,她只能赢,必须赢,也一定会赢!
褪掉的衣衫重新披回来,热辣的手轻轻推开。未来,是不是彼此两个人一起的事,说不好,料不定。爱,虽是心底迸发的力量,但,不可肆无忌惮。点到即止最好。
天气热起来的五月,已经是最后冲刺阶段。做过的习题册和模拟试卷,堆起来可以把姨妈家的四角柜子填满。教室后边黑板上的“最后某某天”,正由双位数向单个数前进。爸妈嘘寒问暖的电话,越来越频繁地轰炸......
交完最后一科的试卷,走出考场,姑娘轻轻松了一口气。发挥正常。一志愿上海,二志愿仍然上海,去上海,已成铁板钉钉的事。可是姑娘不知道,那个与她相约一起去上海的男生,那个感冒给她送药、心慌为她唱歌、生日给她惊喜的恋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撕碎所有的书籍,蒙着厚实的大被子,藏起来的撕心又裂肺的哭泣。
05
上海,有人去了,有人去了又回了。
姑娘提前动身的那天,男生买了十几个土鸡蛋,煮熟了,跟几包香辣毛毛鱼装一个纸袋里,早早送到姑娘姨妈家。
说话,牵手,拥抱。男生说,照顾好自己,我一有机会就去看你。姑娘说,我也是。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提箱背包,一步一步,一路送到火车站的候车室。车来了,喇叭响起来。旅客站起身,一个个往检票口涌去。姑娘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等你来看我。回去注意安全。
人流如织。攘攘挤挤的人头,黑芝麻颗粒般渺小。空旷的上空,偶有响起的广播声,机械而冰冷。14车厢56号硬座,下了扶手梯,再往前走六七个车厢,清淡仪妆的阿姨说,请出示车票……
上车补票,男生说。
大上海,不夜城。男生牵着姑娘的手,懵懵懂懂,行走在茫茫人海里。朝阳初升,喧闹的广场霞光万丈。蹲坐小憩的姑娘,抬眼偷瞧大高个的小男友,忍不住吃吃地笑。
为了省下不低的住宿费,男生定了当晚的回程车票。无座,十七个小时。临走前,姑娘妈妈洗了些水果,姑娘爸爸买了些小食,姑娘送了他一本《苏菲的世界》,透明袋子装好,一家人送他进了火车站。
单纯的年轻恋人,曾经信心满满地以为,只要心中有对彼此的爱,距离跟时间,一定不会是大的问题。
日子继续,恋情依旧,忙碌新奇的大学生活开始后,男生跟姑娘的书信交往,渐比电话多了起来。毛概老师的出奇古板,社团里的奇葩规则,美食街超赞的泡菜苕粉肉丝......鸡毛蒜皮的小事,一点点地掰碎了,写在漂亮的信笺上,热情洋溢地告诉对方。
经济不富裕的男生,利用一点点的空余时间,满世界做兼职。发传单,摆地摊,服务生……积攒的每一分每一角,不是换成去上海的车票,就是为拨到上海去的电话费买单。
聚少离多的日子,有的人说小别胜新婚,有的人却觉得,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不需要你的时候你依然不在,男女朋友就像一件物品的摆设,换一换位置也都无伤大雅了。
06
勤奋努力,颜值又高,更是妙龄,优秀的姑娘处在上海这个人才济济的大城市里,追求者如排队摇号的车,看不到头。
大一下学期,姑娘19岁生日的4月18日,男生手头紧张,又有课业,权衡再三,终于只是从网上定了鲜花,邮了巧克力,送了一条精致银手链作为生日礼物,人便没有再出现。
同年7月,做完家教回学校的路上,被骑电瓶车的猥琐男跟踪。幸好姑娘反应快,及时溜进附近一栋民宅,否则……
每一个进口的,或非进口的情人节,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百无聊赖去图书馆。好朋友来临,小腹疼痛难忍,拨给男生电话,只听对方说,多喝温开水……
距离的高成本,很快让人不堪重负。一天,一个月,一年,温情的,浪漫的,一点点,逐渐湮灭在顾影自怜的细节里。
真正开口,到了大三。刚从一场重感冒里挣扎着熬过来,容颜憔悴,心情黯淡。拨通男生的电话,轻轻说,我们分手吧。
男生不甘心,买的机票飞来上海,再打车直奔姑娘的学校。咖啡馆里,姑娘疲倦地说,分开吧,累了。爱还在,心耗不起了……
学校附近的小旅馆,姑娘给男生开了一间房。宽衣,解带,沐浴。姑娘说,我不想留下遗憾。轻轻相拥。有晶莹的泪水从脸庞滑落——
这个掉泪的男生,叫顾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