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绿皮

2020-04-01 本文已影响0人然夏泠

考古日记本，翻到了这篇小文章（作者不明），但带给我的震撼，犹胜当年。所以想要分享给你们。

小绿皮年纪不大，刚建成投入运营才几个月。从东南到中南，他一路吹着汽笛，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

小绿皮第一次进越城的时候，还是辆经验不足的愣头青。前段路他又是进隧洞又是过丘陵，精神很有些恍惚。

信号员发出靠站指令的时候，他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一个刹车不及，前半段车厢都过了站。

小绿皮正急得满头大汗，就听见一串清朗的笑声：“小朋友，可是把铁轨当滑梯玩儿了？”越城笑落了满城的露水，“我这里有几碗新镇的绿豆汤，快拿去提提神。”小绿皮支支吾吾半天，“谢谢……谢谢……这位姐姐……”他红着脸，热得有些难受，”嘭“地一声打开了整列窗门。

那天小绿皮不仅进站慢了半拍，出站时忙着和越城讲话，磨磨蹭蹭地还晚了点，又被越城好一番笑话。

小绿皮越长越可靠，他性子温和宽厚，赶起路来非常稳妥，从来不会把熟睡的旅客颠醒。他做事认真谨慎，熟悉这班车的列车员和乘客都知道，小绿皮从不晚点。但奇怪的是，他总是会在越城超时停留太久。

每每绿皮欢欣鼓舞地进越城，总是会被一阵枯叶扑个满脸，或是猛地灌来一股带着花香的劲风。越城是个大姑娘了，却总像个小孩儿。

铁路线路调整的时候，小绿皮已经长成了一个小伙子。从东南到西北，他再见到越城需要花费的时间增加了几倍，在越城停靠的时间也缩短了许多。

临走的那天，绿皮争分夺秒地讲他说不尽的话。尽是些家长里短无关痛痒，有些重要的话像是卡在了齿轮里。到了这关键时刻又是英雄气短。

平时总是机灵一顶十的越城，按理也该是在可劲儿打趣绿皮这一副小媳妇样子，今天却是安静地出奇，只讷讷地应着声，城内天色难得阴得有些落寞。

发车时间将近，绿皮突然止住了话头。他的轮子打着拍，汽笛鸣着响，分明是一首《阳关三叠》。

越城没说话，她送了绿皮一车柳絮，飘到城外才止歇。

越城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哪里都去不了。绿皮知道她虽然从来不提，可其实也想见见大江南北的塞外飞雪，峻山密林。

绿皮每趟都会捎些东西回来。漠上一抔黄沙，林中一枚针叶，已经不算多奇怪，傻的是还有几罐馊了的土酿烈酒，几块化开的高山寒冰。

越城不见得有多欢喜，她声音闷闷地：“我听说内蒙的城市，个个都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性子也活泼爽利。“

绿皮听不出话中好歹，“是这样，“他傻笑着，”唱起牧歌来确实好听！“

越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还听说那中原的城市千年资历，可不是我能比，都像大家闺秀般雅正。“

绿皮愣愣地接着话茬，“那些姐姐城里的遗迹古物可多了！她们还请我下回去看呢。“

越城城内的食物都变得像酸得发了酵。

绿皮毫无察觉，“可是我南来北往，还是觉得你的秋桂最香，什么大江大湖也不如你的护城河可爱，“他不知道自己笑得像城内冰消雪融，”奶皮奶豆腐确实好吃，可是我一路惦记的就只有越城姐姐的桃花糕而已……”

绿皮一心一意说着话，丝毫没发觉车厢里的乘客已经等得捶胸顿足，“怎么还不发车？”“我还有会议要赶呢！”……

春风一夜度越城。

几十年对于人类来说或许很漫长，对于一座城市而言不过是转眼。

越城发展快得不可思议，她再也不是那土气的打扮，清秀中带着更多的是时髦和繁荣。她不仅有了复杂的铁路网线，每天还有动车高铁穿梭往来。

只是越城并不喜欢那些怪家伙，成天冷着脸，快得跟奔丧似的。

绿皮的情况却是每况愈下，他的机能体力越来越不济，在铁路系统的发展浪潮中，他在新绿皮和高铁动车的冲击下岌岌可危。

如今已轮到越城费劲心思给绿皮讲些新奇见闻，逗绿皮发笑。他甚至时常担心自己弄脏了越城的新车站。

绿皮的兄弟姐妹越来越少，他的线路也越来越偏僻。告别的时刻在不断逼近，但是越城和绿皮什么也不说，他们像从前一样，相聚，交谈，然后别离。不停地别离。

最后一趟列车，绿皮没有像往常一样叫醒越城，他在凌晨离开，只带走了一朵槐花。

越城再没见过绿皮，他四处打听，询问绿皮的去向，没有车能回答她，他们语焉不详，欲言又止。

越城一场洪灾之后，大旱三年。

所幸作为一个城市，她有千百年的时间去等待，等待一声不会再响起的汽笛。

公元2017年，凛冬。

越城西区新建了一个铁路公园，保留了一段废弃的旧轨道，一进正门就能看到一截废弃的绿皮车头，保存完整，带着复古的美感。许多越城人都会来这里回忆往昔，年轻人也热衷来此处拍照。

再没有奔波，也没有分离。

这年的越城，春天来得特别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