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和沙漏
【1】
一场小雨落尽，天空一片宁静，偶尔几朵云悠闲的踱着步，接近中午的阳光格外明媚，使这个钢铁水泥的巨大城市都暖和起来。陆择在上班时间透过百叶窗盯着对面大厦细小的窗口陷入了沉思，小组长经过他旁边时，陆择并未来得及做出假动作。面对质疑他竟突然想到用脖子不舒服来搪塞，同时也委婉的表达了对每天加班身体吃不消的抱怨。
小组长严肃的盯着他，眉头褶了两褶，随后又低下头小声的陆择说道:“不要抱怨了，这周末公司组织旅游，一连四天，公费！”虽然他尽量的压低了声音，但是当他说完公费后突然又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极度压抑着的兴奋声音，使这两个字的音调又徒然升了起来。
“是周末？”陆择想确定一下。
“对！”简单的说一个字后，站直身体后整理了一下西装，又对着众人批评道“都在偷懒吗？还不快去工作！”随即快速的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本来想看陆择出丑故意没提醒他小组长过来的张杨慢慢斜着上半身，把手臂压在陆择的工作日志上，问到“怎么不问问小组长去哪旅游？”
陆择头都没回，像是仍然在思考什么，回答道“只要是这个周末，去哪都和我没关系。”
“怎么？你还有别的计划？”张扬突然来了兴趣，“怎样，你说说，不错的话我也入伙。”
“和你没关系。”
他们两人本是大学同学，同一个宿舍生活了四年，最后又到了同一家公司，平时吃工作餐都在在同一张桌子上，现在陆择竟然果断的拒绝了张扬，其中必有蹊跷。张扬也想到了这点。
“怎么？有女朋友了？”
顿时原本嘈杂的偌大房间变得出奇的静，讨论旅游事宜的同事都朝陆择看去，搞得他很不好意思，收回了远眺的目光，假装看电脑旁边的仙人掌。
“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正在努力。”陆择清了清喉咙小声的对死党交代了进展。
“可以啊！咋样，哪里认识的？”张扬也配合的让他响亮的喉咙降低了音调，“快，跟我说说。”
陆择为了避免小组长通过窗户暗中观察自己，眼睛盯着显示器，低头对张扬道：“相亲认识的，这个周末答应她一起出去玩。”
“可以啊！”张扬用力的拍了一下陆择的肩膀，差点把脸按到显示器上。洪亮的嗓音几乎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周围的同事也都纷纷侧耳想要偷听一点故事。
“你小声点，否则小组长又来找你麻烦。”
张扬悻悻的朝组长的办公室看了看，又小声的对陆择到：“周末去哪玩？”
“还没想好，再说我几乎都在公司，平时又都宅在家里，哪里知道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说的也是”张扬扶了扶额头，“要不你们去看电影？或者吃个西餐什么的？”
“我估摸着只有这条路可走，再不然可以去爬爬山。”
“那可拉倒吧！有哪个女孩会陪你爬山！”张扬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同时瞥到了小组长正在办公室门前站着，迅速的打开笔记本在上面快速的敲了起来。
陆择随机也正襟危坐，敲起了代码，同时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偷偷的拿出手机，用微信发了一条信息。
下班的时候陆择才想起看手机，发现聂执回复到：“爬山是不是太累了？我更想驾车去郊外转一圈，好吗？”爬山确实不是什么好选择，自己每天累得要死，怕是没有精力也没有体力去征服一座即使不是很高的山峰了。自己光想着为对方留下好印象，不想去再去看电影吃吃饭什么的，好不容易想到的主意又不符合放松的原则。
说到车，陆择很是尴尬，自己刚刚度过实习期，而且还在离公司不远的地方与张扬合租了两室一厅的房子，仅仅买了一辆山地自行车供平时上班骑，汽车是自己现阶段想都没想过的。但是，聂执不同，她比陆择大四岁，也已经工作了四年，略有积蓄。公司离她住的地方有点远，同时在她上一段感情勉强维持的时候就决定买一辆车（详情见拙作《一次相亲的经历》），现在有一辆车就想的理所应当了。甚至有时候聂执会绕很远的路送陆择上班，弄得他很不好意思，有一次聂执眯着细细的眼睛笑着问陆择“你在害羞吗？”，陆择的脸似乎慢慢的红了，
“哪有。”他快速的拉开车门，朝公司走去。“陆择，你的手提电脑。”聂执手里正拎着自己的黑色书包，嘴角挂着浓浓的笑。陆择低着头走回来，从她手中接过电脑包，不经意间碰触到聂执的手指，温软的触觉从指间传来，像是自己刚刚拂碎了一只蒲公英。陆择对她笑了笑，刚想回头，就听到她轻声的说“晚上见”。“晚上见”陆择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陆择把一条信息改了又改，最后点击发送。“那么我周末去你家，很久没有骑车了，我要坚持锻炼。”他不想让聂执来接自己，相比较而言他还是更愿意骑近1个小时的车去找她。
“好吧，我们十点出发。”半分钟后聂执回复。
“好，我会提前到的”，点击发送后就从公司楼下推出自行车，汇入往来的车流中。
【2】
周末陆择不到八点就起床了，接下来是一连四天的假期，昨天晚上他还在合租房里苦口婆心的劝说张扬和公司同事一起去云南旅游，不要来徒增自己的紧张。最终在自己的利诱——帮他洗一个星期的衣服，才恋恋不舍的登上公车前去机场。
陆择在镜子前好好的整理自己的衣襟，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上星期刚买的外套穿起来还挺合身，这一身行头顿时让自己年轻了几岁，他原地跳了几下，像把身上沉重的包袱全都抖落，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他有两天没有见到聂执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在做事的过程中常常会想起聂执，甚至熬夜敲代码，拿起水杯准备冲咖啡时，聂执的影子就突然出现在脑海中，她的笑像蔚蓝天空中的一朵云，嘴角的弧度如同雨过天晴出现的彩虹，让陆择的心感到安宁。当和她在一起吃饭过着聊天的时候，陆择会突然安静的盯着聂执，这个女孩会惊讶于自己的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笑着问陆择，你看什么呢？那时候是陆择最幸福的时候，他看到了那迷人的笑，那精妙的弧度。随口说到，没什么，我在想事情。时间久了女孩早已看穿了他的阴谋，故意装作生气的紧紧盯着陆择的眼睛，严肃的眼神，陆择从那水灵灵的眼中看到了更美好的东西，像是一场雾中的故事在那褐色的瞳孔中拉开序幕。他的这个发现并没有让聂执知道，随后女孩会用力的推他的肩膀，还看，有什么好看的，随即又笑了起来。
和聂执在一起，就像是在童话里一样，只消看她一眼，自己就能忘记所有的烦恼。
由于时间还很久，陆择就慢悠悠的骑着自行车，这也是为了不让自出出汗，臭气哄哄的多难受。九点半的时候陆择来到了聂执的楼下，刚把自行车锁在楼下，就听到聂执的声音：“我马上就下来。”陆择抬头向阳台看去，果然聂执在朝他挥手，“不用急，你慢慢准备。”
聂执踩着平底鞋朝着陆择跑过来，他像是正在迎接一次壮丽的日出，至少他当时是这样想的，那种温暖的光芒微微的刺眼，“她就想在发光一样”，他对旅游回来的张扬如是说。
“你真的骑车过来的吗？”
“是啊，他拍了拍旁边的自行车。”
“你累吗？要不再上去喝点水？”她又笑了。
“不用，这点距离还是可以的。”
“那我们走吧，不过可能要麻烦你搬东西了。”
“搬什么东西？”
“现在不告诉你，我准备了那么久。”聂执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按了下手中的钥匙，停在旁边的灰色汽车闪了几闪，陆择就被推进了副驾。
“系好安全带奥。”女孩在他耳边轻轻的说。
“知道”他熟练的把自己安全的固定在座椅上。
车开的并不是很快，也许是在城市的缘故吧，行驶了近一个小时后，渐渐的路上的车少了起来，路两旁也没有了高耸林立的大厦，变为低矮的平房，最后竟然是一个个土坡飞快的朝身后“飞去”。但是柏油路还是那么平摊，黑黝黝的一直延续到很远的地方。
“我们要去哪？”陆择侧过脸来问道。
“要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她神秘的语气像是藏了个巨大的秘密。
陆择心想即使自己再问她估计也不会告诉自己，突然想起了她和自己一样是个大大的路痴，“你知道怎么走吗？”
“我当然知道，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底就到了啊。”
“走到底？”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要再过多久啊。
“对啊，再过一两个小时吧。”她仔细的看了着手表道。“对了，你的驾照拿到了吗？”
“还没有，科目四的理论考试还没有考。”
“那你想开一会车嘛？”她扭了扭自己的手腕，“我有点累了。”她吐了吐舌头。
“你不是认真的吧？”
“怎么了，这里的车那么少，我十几分钟没看到一辆了。”她深深呼了一口气，“要不要开？”
陆择自认为自己的车技还可，虽然最后的理论考试迟迟没有参加，但是多半这种情况自己完全可以应付的来，更重要的一点，他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拒绝她的能力，更加不知道如何拒绝这样一个比自己大四岁的女孩，虽然聂执现在并不是自己的女朋友。
“那好吧，先说好，车多的时候，你就要来开了。”
“没问题”她随即慢慢的靠边停了车，和陆择换了一个位置，她转过身笑着看着他，“可以走了，陆择先生”
陆择无奈的道：“可是你还没有系安全带，聂执小姐。”
她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小心的把安全带系好，“可以了，出发喽。”她笑的前仰后合，但是陆择却完全不知道笑点在哪里，只得全神贯注的开着车。
【3】
前面忽然的开朗起来，起伏的小山坡也不见了踪影，一片无比宽阔的土地出现在眼前，上面长满了杂草和矮小的灌木，如果小草像电视上那么翠绿的话，那么陆择完全相信自己开到了大草原。
“哇”，聂执的眼睛紧紧的盯着窗外的景象，“好壮观啊！这是草原吗？”她回过头来惊奇的问陆择。刚刚她睡了半个小时，自己完全不知道要开到什么地方，甚至他还在想自己今天能不能回家都是一个问题，看着她熟睡的样子，没有忍心叫醒她，现在这一声惊叹，到是吓得自己一个哆嗦。
“大概不是吧”他认真的看着前方。
“好可惜，我还以为到了草原那”，就这样聂执喋喋不休的跟陆择说话，让他一度认为这是一次艰难的科目三考试。直到她看到了一群移动的黑色斑点。
“那是羊吗？”聂执奋力的往前倾，几乎把脸贴在玻璃上，“小择，你看那是羊吗？”
陆择也微微前倾了身子，发现在远处的马路上似乎有什么在移动，长长的排了很远，在后面的平原上有更多密密麻麻的小东西在移动，他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
“我看不清，但那绝对不是人”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觉得他们如果是人的话，有点太不可思议，都穿着同样的衣服，差不多的体型，有点不太可能。”陆择歪头又想了一会，“再说这么多人也不太可能会同时出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也是哦，那你赶快开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
陆择竟然真的踩了踩油门，加快速度超远方开了过去，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随着慢慢的靠近，前面在慢慢移动的果然是一只一只的羊，正在从右面的草地上通过马路往左侧行进，并且它们一只跟着一只，井然有序，像是一条细绳把柏油路紧紧的扎住。陆择不得不停下来，聂执立刻就跑下车，惊奇的看着眼前数不尽的白羊。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羊啊？它们从哪里来？”聂执紧紧的盯着他，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陆择只得耸耸肩，表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这些羊似乎一点也不怕人，仍是慢慢的一只跟着一直过马路，仿佛这马路中间有一条只有它们才看得见的独木桥，只可以容纳一只羊通过，除了这一条线之外的马路都是万丈的深渊。
“那我们还继续往前走吗？”陆择有种想驱散它们的冲动。
“不要，我们不要打扰它们还不好？”聂执竟然伸手摸了摸身边的一只羊，那只羊也没有任何反抗，反而像是很享受的样子。聂执就这样一边抚摸羊毛，一边陪着它走过马路，真像一个少先队员啊。陆择不禁的笑了。
“但是在这里我们中午怎么吃饭，你不饿吗？”自己倒是没什么，陆择觉得她可能会饿。
“我差点忘了，亏我还早已准备那么久”，她急忙打开后车门，道“快来，把这里的东西都般出来。”
原本陆择就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体力活动，现在看来不过是野餐用的工具和食物，“把烤架放到这边，野餐垫铺在这里啊，你尽然偷吃我辛苦准备的水果，饶不了你！”聂执像个女将军一样指挥战场，下面不计其数的白羊，像是她的拥护者，“咩咩”的表示同意她的任何想法。
很快所有工具都已准备好，聂执也在认真的做食物，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十分特别，无数的羊不知从何而来，纷纷想要到路的另一边。纯白的像是漂浮的云，又像是沙漏中不计其数的沙粒，每一颗都一丝不苟坚持自己的姿态，有条不紊的前进或者是消失。
后来又有两辆车停在这，那条细细的线看似那么脆弱，但又让人不忍心去打破，只求右边的羊群快快的都跑过来，结束这一切。随后我们的野餐有加入了三个人，大家喝着可乐，边吃烤肉边讨论这些羊的由来。
“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羊，睡不着数的也算上。”一个跑长途的老司机这般说道，“我看这么多羊一定能卖不少钱，这家伙可发了。”
一旁听着的青年不置可否道“这么多羊肯定受过什么训练，不然怎么这么听话的排队过马路？”
“是啊，是啊”聂执说道，“它们怎么那么听话啊？”，她仍在抚摸从她身边经过的每一只羊。
“真是不可思议”另一个青年抬头看了看右边巨大的羊群，“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啊？我们不会在这等到黑吧？”
“照着架势，那可说不定。”长途司机一边嚼着烤肉一边说道。
“我还等着回家呢？早说不从这走了吧，换条路就好了”他向同伴抱怨道。“现在早就躺在床上了。”
“为什么要换路啊，你见过那么多的羊吗？”聂执道。
“那倒没有。”声音渐渐小了。
“我去问一问他们可不可以给我们让路。”聂执说着就站了起来，对着一直白羊的耳朵说着什么话，那只羊歪着头看她，突然就停了下来，蹭了蹭她的手臂。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我们四人都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顿时，时间仿佛停了下来，巨大沙漏发出的轰鸣声戛然而止。左边的白羊渐渐消失，右边的白羊在在耐心的等待。一切都是那么安静。
奇妙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