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青烟,一缕殇真情我也爱写小说

【现代小说】偏方

2020-08-10  本文已影响0人  白桃鱼饼

我是1972年下乡去当知青的,也是在那时候认识的十叔。

我下乡的时候正逢夏日,每次干完活回来,我们这些知青小伙就会一块儿聚集在安婶的大院里乘凉。安婶人好,有什么吃的都拿出来分给大伙儿吃,绝不藏着掖着自己偷偷吃。

安婶常咧着一张嘴,见着有人从她家门口路过,总要说上一句“吃了噻?”或者是“干啥子去噻?”

这个小个子村妇深得村民的心,所以,安婶的大院里不管白天黑夜都有很多人在闲坐嗑唠,她的院子人来人往,几乎全村的人都来这座大院子闲坐。安婶从来不和别人吵嘴,也不赶客,来者她皆欢迎。

十叔也是这里的常客之一,他在兄弟之间排行第十,所以大家都叫他阿十。也许是年纪大了的原因,他总是驼着背,这样就显得他更矮小了。

十叔瘦的可怕,我可以看到他手臂上的条条青筋,甚至连他身上的肋骨我也可以数得清清楚的!他脸上没有肉,罩着一层饥饿的黑黄的薄皮。

夏天的时候他经常光着膀子,穿着一条混有蓝色和黑色补丁的长裤。他总是喜欢趿拉着鞋走路,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一个约摸4岁的男孩儿,光着头,腊黄的脸,一双几乎没肉的腿脚,走着路都像随时要摔倒一般,总要人牵着。

这男孩儿就是十叔的儿子。

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十叔已经60多岁了,十叔是老来得子,这男小子顶上还有六个姐姐,他是老七。这男小子名字本叫郭平安,但是由于他四岁多了还不会说话,只会说一个“不”字,所以乡亲们就都喜欢叫他做“不说话”。

这小子总是光着身子,不穿衣服,也不穿鞋,身上空空如也,冬天也如此。冬天这男小子全身都冻的通红,这时候就会有村民喊十叔给他穿件衣服,但十叔永远都只会憨憨地笑着说“小孩子的屁股三把火,不怕冷的。”村民也只好摇摇头走了。

十叔经常带着他儿子来安婶这耍,这小子霸道的很,所以我们放工之后也喜欢故意逗着他玩,他拿啥子来玩,我们都喜欢抢他的过来,这小子就会哭,嘴里一边说着“不”,一边挠他爸的手要他爸抢过来。

有时候我们也会拿一块糖来引诱他,让他叫我们叔,说叫叔就给糖给他,可这小子要么每次都说不出来,要么就十分激动地一直说个“不”,所以他每次都得不到糖。引诱得多了,这小子就干脆不理你了,看到我们这样就讪讪地走开了!

日子也就这么过着,有一天,我发觉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十叔带他儿子来大院里耍了,于是我就笑着问安婶说是不是她和十叔耍嘴皮子,捣鼓的不愉快了?

安婶神情有点凝重地说:“是那小子生病了,经常发热,咳嗽还带血,最近可把你十叔给急坏了!”

这把我和我同伴吃了一惊,大家都叹了叹气没说什么,不过一会儿,大家就又开始他们一天劳作之后的嗑唠了。

我凑到安婶身旁,问她:“十叔带那小子去看了没有,听你这样说,感觉这病可挺厉害来着哩!”

安婶叹了口气,说道:“嗨!上哪看去?能上哪看去,你也不想想他家的情况,都揭不开锅了都。”

我想了想,也叹了口气。确实也是,十叔的媳妇是不大正常的,生活不能自理,家里就只靠着他一个人做工份。

听说大的两个女儿前几年跟着亲戚出去城里干活,想着能帮帮家里头,可是出去后就再没有音讯,十叔去问那亲戚,不但没问到,倒还遭了一身打,从此以后,十叔再也没有那她俩个女儿的下落。小的几个女儿没钱上学,倒也在家帮衬着做点活,一家子生活过得紧巴巴的。于是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我和往常一样,喜欢到村里头到处逛逛。逛到村东头的时候,突然想到十叔,于是我就踱步到十叔家,他就住村东头。到他家的时候他正准备吃晚饭,见我来了,他先是吃了一惊,后来连忙笑着给我拿凳子,倒水,我忙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这样客气。

待我坐下后,他忙问我:“你吃过了噻?没吃和叔一起吃,叔去炒个菜,一会儿就行。”

我摇摇头,咧着嘴告诉他,我已经吃过了。我望向饭桌,只见一张泛黑的大木桌围着大大小小的五个人,桌上只有一碟花生米和一盘皱巴巴的瓜丝菜,用个陶瓷盘装了一盘的稀粥。十叔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嘿嘿地笑了笑,挠挠头说道:“叔最近没出工,伙食就差了点,嘿嘿……”

我点点头,问道:“我听说平安生病了,他怎么样了,是什么病?”

十叔垂下眼皮,嘀咕着:“我也不知道我幺儿是怎么了,最近老是发热,还咯血,唉!都是我造的孽,没有给我幺儿一点儿好吃的,让他跟着我受了罪。”

我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这可不是小事儿,饿着大人也别让小孩子受罪,得赶紧带他去城里给医生瞧瞧,这样大家都放心。”

他闭着眼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深呼了一口气,问他平安在哪,他指了指西间的床,我进去瞧了瞧,那小子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见我来看他,他笑嘻嘻地把手里的一个用竹叶编的鸡腿递给我。

我朝他笑了笑,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这小子果然是在发热,我看着十叔一直在陪我,没有去动筷,于是我逗了一会儿那小子,就告辞走了。

又过了几天,刚放工,我同伴阿夏就一把搂着上我,开口说道:“强哥儿,你打算给十叔捐多少钱?”

我睁大眼睛,说:“你说什么?给十叔捐钱?捐什么钱?”

阿夏望着我:“十叔的儿子病了,好像还挺严重的,听说这孩子都咯血了呢,唉!十叔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听说最近这孩子的病越来越吓人了,所以村长就组织了一场捐款活动,不强求,多多少少是点心意!哦,对了,那天你刚好请假去城里头了,难怪你不知道。”

我点点头,放下锄头,就和阿夏走去捐款了。捐款活动结束的第二天,十叔就带着他儿子进城看医生去了,到了第三天,十叔又背着他儿子回来了。

村里人都凑到他家里去,问长问短。村长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孩子的病怎么样了?十叔只是抹泪,显得慌慌张张的,后来慢慢地把他带儿子去看医生的过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十叔当天去到医院后,医生看了看孩子,问了些相关情况,就初步判断说孩子应该是得肺结核,说是还要进一步做个检查,得做个胸部x线,让十叔先去办个住院手续。

后来十叔带着孩子回病房里等待做检查,过了一会儿,隔壁床的病人就和十叔嗑唠起来,在得知是孩子要做胸部x线的时候,那病人就十分慌张地对十叔说:“孩子可做不得这检查,这还没检查出来人就得睡着在里面了!我亲戚的孩子就是这样,还没做完这个x线,就睡着了。”

这可把十叔吓傻了,二话不说赶紧背着孩子跑回家来了。

大家听后,有的人也吓了一跳,说现在的医学手段真是太可怕了,顿时就噪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我们几个围观的知青只是叹气、摇头。

后来阿夏挤出了人群,对十叔说:“要相信医生的话,要相信医学……”

十叔用力地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我不想看着我幺儿死在这坑人的医院里,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想办法,你们这些知识分子整天说科学有多厉害,有多权威,坑人就是厉害吗?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反正我是不会让这庸医夺走我儿子的命的,你们谁信科学你们谁就去治,我是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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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夏气的两眼通红,不再开口说什么,我急忙拉着他回去,对他叹了叹气,便和他往宿舍走去。

十叔从医院回来后,到处找人打听治疗肺结核的方法,有些人告诉他,拿秸秆灰兑水喝保管好,也有人告诉他隔壁镇上有个法师很厉害,能请他来驱魔,什么病痛都会好………这些方法十叔都一一去尝试了,但凡是能有希望治好他儿子的,他都去试。

但是所有的这些方法都不见效,孩子反而发热更频繁,病得更厉害了!正当十叔措手无策的时候,隔壁村那退休了老医生告诉了十叔一个偏方,叫他按照偏方来,肯定可以能让他儿子治愈。

十叔还是很相信这位老医生的,毕竟他从医多年了,有经验,他相信这老中医肯定比医院那些医生厉害多了,起码在他心里,这老中医比医院那些医生有权威多了!什么狗屁科学,他才不信,更加不会上当。

于是十叔每天都背着个竹筐上山采药引去,每次都采了好多的马钱子、白芷、芦荟一类的药材回来熬。据说那孩子喝了两剂药下去后,果然不那么闹腾了,只是整日睡觉,也不哭不喊了,十叔很是激动,觉得一定是那偏方起作用了,于是连忙买了东西去拜谢那老中医。

十叔采药也是越来越起劲儿了,每天早早就出门上山采药。就这么过了两三天,十叔和往常一样,将采好的药细熬五六个钟头,当他端进房里叫孩子喝的时候,叫了好几声,发现孩子怎么也叫不醒,伸手一摸,孩子呼吸没了,手脚冷冰冰的,十叔哭着从床上摔了下去,仰头大哭,那哀嚎的丧叫声从村东头传到了村西头。

从此,再也没有人见十叔上山采药了,每当有村民安慰他的时候,他都是垂着头说:“罢了罢了,我就是没有儿子的命,你说嘛,好不容易盼来了这么一个带柄的,结果又……呜呜呜……”此时大家都是摇摇头,或者拍拍他肩膀。

自从十叔的儿子没了,他也不怎么来安婶这儿坐了,他总是一个人坐在门口,朝着他儿子墓发呆或者自言自语。

作者  轻卜

排版  易水

编辑  南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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