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1
他终于醒了。张思远紧张地坐上床,扶着他肩膀,让他坐起来。灵子递过去一盒打包盒,他迟疑了下,接过,打开。空空如也。
“没东西啊。”张思远抑住笑,嘴紧紧抿着说,“一盒馄饨呢,怎么说没东西?”
灵子偏过头去捂住嘴,他拎拎,还是找不到重量。眨巴着眼,又过了半响。他扔掉了空盒。神情严肃深沉,眼神冒着火苗看着张思远。
“嗯?骗我呢?”这时护士进来了,说了句,“你终于醒了,这瓶也差不多吊完了。”她踢到了那一袋胶袋,温柔的咦了一声后说,“你这还没吃饭呢?”张思远尴尬地笑笑。
“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张思远送他,灵子跟素儿便放心回去了。一路上,灵子倒是格外安静,望着外面的车流,陷入沉思里。素儿也没有上前打扰,车子就一路上驶过小巷,树丛,十字路口,高楼大厦,高低不齐的店铺,一直跟今天的外面世界告别,回到今天的里面世界去了。
“灵子,有什么事分享给我听听啊?”素儿催她洗完澡后,坐在她身边温声细语地说。
灵子露出一张苦瓜脸,像要哭起来,说“他明天会不会找我?”素儿才明白她一直在担心东窗事发。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素儿睁大眼睛看着她。
自从小孟辞职后,整间店看起来冷清至极。方老板回来后也整日忧心忡忡,几天后便又出差去了。林素儿百无聊赖,她想到自己就像时间的弃儿,活活在被扔在某个角落里。她断绝所有关系。以前的同学,同事。以前的岁月,就像张旧照片老旧地扔在一旁。
林素儿平时空闲时,练起方老板的小楷字帖。练字是不需要思考的事情,和其他所有东西一样,习惯使然地使用着或消灭着,不知道是时间在流逝,还是人作为一个生命体在毫无意义的流逝。
灵子最近忙着新书的出版,一连几天都是早出晚归。有些时候,也带几瓶啤酒跟素儿两个在地上对饮。酒到酣处,林素儿忍不住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
“啊,这个嘛,刚上大一那会吧,要说从哪天开始写,还真有点忘记了。”灵子晃晃悠悠着要越过素儿再拿一瓶啤酒。
“你……你为什么不继续上学呢?”素儿往后挪动身体。
“嗨,没意思呐。那你呢?怎么跟我一样?”灵子歪着头,越来越来地面钟摆垂落。
“我……不知怎么说,我也不懂自己。”
“这就对了,我看出来了,我们都是孤独的那种人,你一定在无数个夜晚想到死亡吧?”灵子抱住素儿,低沉地呼着气。林素儿拍着她的手臂。
“像一片雪,滑落,没有人关心它会不会沦为残雪。又像鱼,终日在水里游来游去,没有猜得透它的想法。不知道去哪,哪是落脚之处,哪是归根之处。那种感觉――就像――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人们只关注飞得越来越高的风筝,而断了线的就只能被抛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中自生自灭。我感到我,就是那只断线风筝。”
“你――跟我说过你妈……,是因为你妈吗?”灵子屏息敛气地闭上眼,听着素儿的话,思绪万千。
“我说不上来,我一直在逃避。”林素儿放声哭起来。“我害怕被抛弃,整个世界在抛弃我,它有时候很正常,能喝能跳,有时候像被拆掉的零件,装不回去原来的样子,我开始整夜整夜失眠,像狼一样,盯着天花板寻找猎物。我倒是希望是那个叫灵魂的东西作祟,我一直在逃避,像躲瘟疫把自己藏了起来……”
房子里,两人已相拥而眠,时间静止,如水底的水。世界上存在的平行世界,要是那时候知道,真的知道放下的话,生活会好玩些。
灵子写的书销售量攀升,在网络上爆红。在每间书店的显眼货架上,竖放着那本《你――我言之为爱》。林素儿暗暗为灵子喝彩。这样一来,她是不是可以考虑白租房子?当然,那是灵子才会做的事。
“恭喜你哇。大作家。本本畅销,鼓掌鼓掌!”林素儿特意早些回家,在玄关处用礼花装束着,买来好些气球,充满气,像夜里的星空一样满满当当挂在天花板上。柜子上还摆着一束黄玫瑰。此刻开始等灵子回来,紧张地念念有词,深怕见到她就语无伦次,会像个美女的怪兽一样粗鲁。那就不太好了。
隔壁家的灯火通明,恍恍然从百叶窗中刺过来,听着阵阵的叮当哐啷,林素儿半身蜷缩着,迷糊中会了一趟周公。等她醒来后,灵子早已安然在室。
“唉,我睡过去了。”林素儿捋捋压成中分的发顶,随即站了起来,注意到那朵花还放在原位。
“你看!噔噔噔――”灵子摇晃着手中的票。
“什么来的?”
“冠头岭两日游,两张哦!”灵子眉开眼笑着,仿佛捡到什么宝贝似的。林素儿自然明白那是灵子用名气得到的,也真心替她感到开心。这个月的三天假期刚好拿来放松。
两天一夜的郊游在海边的山岭上,早上到达时,阳光满山遍野地铺着。林密处延长弥漫着森林的木味,像蘑菇类的发酵味,凉凉的风味。
她们在海边走了一上午,捡一袋子贝壳,走到累了便回民宿休息。那个午后,太阳挂在海上,仿佛不会有降落的一天。林素儿脑中冒出午后太阳所到之处的画面。有时候是在空落落的田野上,田垄一条条罗列着,有些光秃秃地沉眠,有些冒出些野草。这应是冬季。有时候就是今天看到的海平面。水碧于天,风动浪击。海边堆垒着日月磨出来的沉石。颇有念天地之悠悠的共鸣感。有时候是房屋背后那块小菜地。青菜被晒得萎蔫,水桶笨重地立在一角。阳光打在木柄上,在桶内圈造了一个圆形阴影。
画面一转。她又来到家里。父亲母亲坐在沙发上好奇地看着她。就像三个月大的婴儿般接收着无意识的如炬的目光。他们大多数时候就那样坐在沙发上,以看上去最舒服的姿势安坐着,以前是看电视,现在是用手机。他们几乎毫无交流。若要谈起,则关于买菜煮饭,偶尔闲聊家中哪位亲戚的事情。父亲似乎在问她:要不要回去参加远房表弟的婚礼。
“叮叮――”手机响起来,把林素儿从睡梦中拉出来。是灵子的电话。灵子问她醒了没有。最后决定出去上午走过的那堆石头那野炊。夜中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着。灵子叫来张思远做苦力。一会儿搬搬木炭,一会儿扇扇窒息的炭火。
“胖子,上次他没问你什么吧?”灵子被烟呛到后,声音哑哑地吐出这句话。
“没有没有,他好像不知道这事一样。”
“那就好,担心死我了。幸好他最近几天出差去了,不然……”张思远的手机响了起来,在这宁静的夜里,就像施工现场起降机的轰鸣声。张思远没接灵子的话,转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接听。
“老大,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张思远瞥着灵子,用眼神交流着。
“啊是是,我在外面呢,你要过来?现在?!我在……我不是在市区呢。”灵子抓急地抓住张思远的手臂,靠近他的耳朵,屏住呼吸和他共听着对方的话。
“我没骗你,我现在在海边呢。呃这个……在冠头岭脚下,老大,你真的要过来么?这么晚了――不太安全。”灵子使劲拍打着张思远,素儿在一旁给他们烤翅。
“好,我发地址给你。”张思远挂断电话后无奈地朝灵子吐舌头,并表示那并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事。
“你这几天就没发现他有什么反常之处?譬如上厕所没带人,吃饭不带脑之类的……”
“也就你敢这样诅咒老大,这几天他忙死了,为了你那本书,他去了好几场活动会。”张思远翻翻烤架上焦黄的翅。林素儿则安静地给其他翅刷上色拉油。滑溜的油一下子倾落进烧得火红的黑炭里滋滋地响着。
“怎么不带上我?我也想去……玩玩。”
风轻轻地吹着,生怕惊动了沉睡的松树。艳红的炭心里冒着点点火星。烟雾直指空中,张思远把烤好的鸡翅递给灵子。又重新拿了两只刷油。
“相比白天的海,我更喜欢夜里的海,听着海浪一袭一袭地涌来,好像能把你的愿望带给遥远的他方,好像终有一天它会像现在这样,再一袭一袭地把好消息带回来给你。”灵子吃着说,眼睛却望向海面。
“是啊,大海有种让人安静倾听它的魔力。”林素儿说。
“胖子,说真的,一直以来,真的谢谢你陪着我。从我开始写作,到现在,嗨,我真的没想――”张思远挨过去她身旁,伸出手臂抱了抱她。
“我真的没想到,我今天会在这里吃到鸡翅,啊呸――”灵子脱开张思远的手,咻地站起来,朝地上尽情地吐沫。
“噢――你看我给忘了,你不吃鸡翅来着,唉,怪我!”张思远轻拍着脸颊,配合地扭着头,接着说,“我再给你烤串韭菜吧。”
“张――思―远”远处几十米有个黑影在移动着。三步并两步地走过来。哎,他怎么就知道那一堆就是他们?灵子后来回想起觉得甚是怪哉,至于他如何猜出的,这是后话了。
当黑影终于站定在明亮的火堆前,灵子才显得拘泥起来。拿个饮料手不利索地脱手啦,烤串放了半瓶辣椒粉啦,不小心被滚烫的铁架烫到手啦……吴犰坐在张思远旁边,与灵子隔着张思远。灵子紧张地抱臂摩挲,看上去着凉了。吴犰照顾着火炉上的食物,忙里抽闲脱去身上的外套,伸长手臂跨过张思远递给她。
“穿我的吧。”语气冷硬如霜,带着一丝远道而来的倦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