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爷爷死后我才不怕鬼
没有任何事情会一层不变,我小时候怕鬼,爷爷死后就不怕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懂事我记不得了,只晓得盼时光缓下来。大概是从爷爷头上零星的几缕白头发在我某一次放假回家,那不能用零星来形容的满头白发,刺激了我身体里的某种激素,越来越恐慌却也无能为力。
他生了一种叫食道癌的病,吃不下饭。
他动手术那天我躺在宿舍床上失眠了整晚,太难熬了,似乎有人一直扯着我的头皮连带着太阳穴也跟着紧绷。直到爸告诉我一切顺利,那颗吊在悬崖上的心才落地。
时光往复,他却回不到之前的模样,我甚至怨恨那所医院将他那身肉给夺走,只留下一身骨头,只能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他穿着那身没来得及换下的睡衣,挨个的去给别人报平安。
那身走时还代表着他健康的睡衣目前撑不起他的身材了,露在外边的手,触目惊心的皮包骨。
刚开始能吃饭的时候他可开心了,结果食道癌这可恶的坏家伙却不给他任何希望。他吃不下饭了,只能喝汤汤水水,他告诉我之后会好的,还有一次化疗。忍不住的时候他吃了一块肥肉墩子,刚开始吞下去他还在笑,过一会笑不出来,他开始干呕,想用手抠喉咙,忍住了。之后好不容易吐出来,却是他花了大半天力气换来的。奶奶抚摸他满是骨头的后背,擦着眼泪,从始至终不置一词,他吃让他吃,不吃就不吃了。
看着她的眼泪我知道,有些东西是抓不住的。
他倆以前常拌嘴,还非要争个谁输谁赢,最后通常都是他让奶奶。现在他怎么闹,奶奶都不和他争了,像一个泄了气的柿子任他拿捏丝毫不动气。
渐渐的他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了,因为他会干呕会吐。吃饭喝汤的碗也固定的摆在属于他的地方。看着碗柜里被分割的两层,就像一颗心被掰成了两块,从此不再完整。我们吃鱼他喝汤,我们吃鸭他喝汤。那段时光里,他经化疗之后迅速瘦弱下来的骨架,经常让我难过与无助。
他越来越喜欢端着他的椅子坐在院儿里,望着前面看似平静实则流淌不息的河流,一坐就是一天。我记得他最是闲不下来,没事儿做的时候就拿着他在医院那段时间买的收音机,听里面咿咿呀呀的唱戏。他腿折的那段时间,一瘸一拐的都要跟着奶奶走东窜西。可现在,他不听也不走了。
他一天天沉闷,我坐在他身边一遍又一遍的和他说学校里的事以前的事,他也总是看着我笑不说话。
我抓不住的,我知道,像是被套上绳索的驴,不愿意也不得不在主人的棍棒下往前走。
我记起小时候和他去街上卖牛,他在前面牵着大的,我在后面赶着小的,一路走他就一路说。上高中他带我去报名,那一年很热,他穿着黑衬衣站在家长群里,我回头他就看着我笑。我上大学的时候,他在后面送我,让我不要和同学闹矛盾,多给奶奶打电话,放假就赶紧回家,他给我做吃的。
第一年回来,他在院子里给人家织渔网,边织边说。
第二年回来,他端着他的椅子坐在院子里喝汤,他瘦弱的背影在黄昏下孤寂悲凉。
第三年回来,参加他的葬礼。
他走在今年年初,过年的前十几天。他以前总说别人活不到过年是没福气,原来他也是没有福气的。
赶回家的路上我哭了三次,一次收拾行李,突然难受,我趴在自己腿上呜咽,无助又绝望。第二次是在车上和弟弟说话,说着说着泣不成声,他温柔的抹掉我的眼泪,那一刻我还以为爷爷没走。第三次是远远看见屋顶,听见丧歌,眼泪如约而至,它从来不曾欺瞒我。
妈妈紧紧抱着我说:别哭
她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家的人情绪都不轻易表达,我总是要拨开云雾才能窥见丝毫。
她无措的摸着我的头,不停的说别哭。
到后来,带着哭腔说:你别让你爸听见你哭。
我答应不了,那一刻我控制不住的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