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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去河边的时候迷路了。我是个路痴,通常来说找最近的地方也能迷路那种,不过,因为有目击地的存在,所以迷路便显得极其重要了,这使我很讨厌。但从小到大的我遇到的每一个所谓的大人都要告诉我人生需要目击地的存在,所以我常常迷路,以至于我渐渐地开始享受迷路,对于那个所谓的目击地我逐渐看得不再那么重要,它的被忽视并非源自于我青春深层次的反叛,而是基于一种简单而直接的常识,没有一个人的一生需要目击地,你不必接受任何目标,所有的计划都会改变,你的目标毫无意义。
我终于来到了河边,望着河面上飘着的塑料小船,它随着微风在摆动,沈雪和陆青鹏并排站着,望着河对岸。我也一边走一边望着河对岸,我疑虑着我的意念里河对岸竟然不再出现父母的坟包,我狠狠地拍了几下脑门,我不知道我想让我自己昏厥还是使自己清醒,我似乎为什么要费尽气力,穿越迷路的桎梏,来到这个河边来。起初,这个河边只是我偶尔遇到的一个地方,它只是我放弃了另一个目击地之后闲逛到这里的地方,如今它成了意念中异常顽固的目击地,这种感觉使我很不好,我带着焦躁走向了他俩。
“嘿,等很久了吗?”我问沈雪。
“不,我们也刚来。”陆青鹏答道。
“为什么要来这里见面,去一间酒吧或者咖啡馆见面不好吗,还能喝点什么?”我说。
“你对生活开始变得有情趣了。”陆青鹏说。
“不,只是我渴了而已。”
“那水也能喝。”陆青鹏指着河说。
我看了一眼沈雪,然后走向了河边,用手捧起了河水,河了一口,然后我就感觉头沉沉的,我晕倒了。
等我迷糊着醒来后,河水已经涨潮了,陆青鹏和沈雪在塑料小船上随着水浪在飘着。他们缓慢地各自托着衣服,他们缓慢地拥吻在一起,这时时间凝固住了我眼睛,我变得异常清醒,我开始沉默地流泪,模糊中我什么也听不到,我只看到了陆青鹏从衣服里取出一根长针,迅速地扎向小船,小船开始变得干瘪,涨潮的河水迅速将他俩淹没。最后一刻,我只看到了沈雪严重的惊恐,她不会游泳!
我站起身,抹掉了泪水,我想跳下去捞起沈雪,但是生的本能钉住了我的双脚。我焦躁地望着汹涌的水面,四处寻找着。我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奋力爬上岸,大口地喘着气,然后抬头带着一种鬼魅地笑盯着我呼吸,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双脚像泥一样塑在了地上。他赤裸着身体缓慢地朝我走来,我能感觉到地上微小的重量,我在想此刻是不是某个地方发生了地震。
“这是什么?”我问陆青鹏,眼泪在流。
“你觉得这是什么呢?”陆青鹏继续喘着气反问我。
“你是在找平衡吗?”我问。
“平衡?”
“我楼上有个邻居,之前烫房顶下来找人要钱,人们并不把它当回事。所以当楼下的人水管坏了找他要钱时,他说我要找到平衡,当初下楼要钱有人给了有人没给,现在我要求给一半的价钱。但是楼下的人不让,两个人打了起来,楼下那个摔下楼骨折了,要求楼上的赔偿,这破事差点闹到法院去。”我说。
“楼上那个货觉得吃亏了呗。”他说。
“最后协商依然是楼上那个货赔医药费钱,比原来的一半赔的更多了。你说这算什么呢?”我问他。
“人总爱把简单的事情搞得跟屎一样。”陆青鹏说。
“不,这一切都是钱的事儿。”我说。
“哦哦,也对,烂事一般都出现在贫民区里。”
“对,但这算什么呢?”我指着河水质问陆青鹏。
“嗯……你说我这是在找平衡吗?”
“你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我不会和你争什么,你无所谓输赢,你在这里永远是赢家,可为什么要搭上一条人命呢?”
“你是个穷学生,而我觉得她吃亏了。”
“那死得应该是我啊。”
“我只需问你一个问题,我就会确定我究竟杀没杀对人了。”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会流泪?”
“因为没有人会再与我做爱了。”
“所以你对她有爱喽?”陆青鹏问我。
“不,那就叫性交吧。”
“所以你这么无所谓,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悲伤呢?”他问我。
“那你对她有爱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对我没爱,我们利用关系行将终结,一个工具不好使那就扔了它呗,还能怎么做?”
“你可以不用它啊,放在一边。”
“可我做不到。”
“那你能做到什么呢?”我质问陆青鹏。
“不,你什么也做不到!”我抢过话接着说。
“呵,人生啊就是一场场事故连接在一起的一场游戏而已,谁也解决不好它。我确实什么也做不到,也不想做到,唯一能缓解这种悲剧性的就是尽量将它编得像一个好故事,最好唯美,最好煽情,最好有爱恨,然后,叙述完毕后,你自己也该死掉了,这应该是最好的剧情了。这不也是吗?”陆青鹏指着渐渐落潮的河水说着。
我开始在河水找寻沈雪的身体,但是什么也找不到了。
“河水冲掉了一切了。”陆青鹏说。
“它总会留下点什么的。”我说。
“给。”
“这是什么?”
“她给你的,一张化验单,她很健康,没病。她说你一直很在意她这个。”
我看着这张化验单,河对岸忽然又出现了父母的坟包。而我的身边多出了一个坟包,它与我并排立着,像是在问我:“你能陪我一起趟过这条河吗?”
“为什么?”我依然在这样回答,即使这操蛋的事故之前有了那么多似是而非的故事,我依然在问:“为什么我要与你一起趟过这条河呢?”
“你不想到河对岸看看吗?”她说。
“不想。”
“但这河水很危险,我一个人走不过呀。”
“这是一个理由,那你就别过呀。”
“可我需要过河去接一个人呀,这里是最近的路了,我怕迟到了。”
“那就让它迟到吧,反正河对岸和这里一样,没什么美好。”
“那有什么是美好的呢?”
“是啊,有什么是美好的呢?”我重复地问道。
河面已经平静的要死,我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我问陆青鹏:“你就不拍有报应吗?”
“呵,那是个迷信的问题啊。”他笑着回答。
“是啊,就像他会写死我,而不会写死你一样。”王一之指着天说道。
“谁?”
“写我们的人啊。”王一之指着天说道。
“呵哈,我不会杀你的。”陆青鹏说。
“她用她的命换了我的?”
“哼哈,你对她并没有那么重要,你不是那么值钱,就像我杀死那个乞丐一样。”
“嗯?你把那个要饭的杀了?”
“不杀他怎么维护正义呢?”
“谁的正义?”
“我的。”
“那这里的正义谁来维护呢?”我指着河水说。
“还是我。”
“那你岂不就是正义本身喽?”
“以前不是,现在是了。”
“你借着上帝的名义,做着撒旦的事情。”
“哦?你不觉得撒旦就是另一个上帝吗?”
“或许是的,但是总有人在扮演他。”
“不要扯这些西方的神仙了,他们在我们这里屁用不顶。”
“那什么才是顶用的呢?”
他我紧了双手,说道:“权力。”
“哼哈,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吧?”
“不不,最初应该是身体好的人,但后来权力替代了一切。”
“也对,小时候我去垃圾堆里捡方便面里的卡片,把垃圾堆弄乱了,忽然冲出来一个阿姨揪住我的领子质问我是哪个班的,为什么要把垃圾弄乱。当时我侵入了一个管理垃圾的老女人的领域,在那个场域里,她就是权力本身。而这样荒唐的事情,我们无处可逃,对吧?”
“呵……啊……呵呵呵,你这个例子好好笑。”
“所以死在你手上的到底有几个人呢?”
“不多,应该能数的过来。”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呢?”
“只要你不胡搞,搞什么越级上报、信访啊啥的,这些东西对你来说没有用。就像当我的姐姐丢了之后,我都用过,但是什么用也不顶。你要等待漫长的时间,就像我一样,现在的我就是将来的你。”
“哼哈,这么说,你是像把我培养成一样肮脏的人喽?”
“你会渐渐习惯肮脏的,不,我是想告诉类比于你口中的那个上帝,撒旦是杀不死的,就像蚂蚁是踩不完的一样。没有人会带着天然的正义去审判其他的人,不过是有很多的人等不到它,就走到了黑暗之中而已,仅此而已。”
“既然我都是不必要的,为什么沈雪就是必要的呢?”
“万一她攀上一个比我更大的人呢,我不就有危险了吗?”
“那我要是攀上……”
“不,你不行,你只是一个穷学生而已,仅此而已。”
“古语说的君子报仇你不怕吗?”
“等你有能力的时候,你能找到我,但是你确定你能找到我,或者你确定你一定就有能力?”
“你是不是太他妈自信了。”
“你难道这才是逼我杀了你吗,一之,研究生如此不一样吗?”
“并不是,但是我对你所谓的仁慈感动不起来,我对这个世界已经如你一般一视同仁了。”
“但我是个好人。”陆青鹏说。
“但我也是个好人。”我说。
“所以一个好人为什么非要杀死另一个好人呢?”
“是啊,为什么非要是她呢?”我指着河水再次问他。
“我已经解释过了。”
“但那并不是我想要的解释。”
“你想要什么?”
“给我一天时间,我们明天还在这里见面。”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