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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苔

2023-07-29  本文已影响0人  船长_a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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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墙头的边沿隐隐约约冒出一层淡绿,与老墙的黛蓝默默地映衬着,像是要长久地厮守一般。那层绿又是那么轻盈,那么飘忽,仿若掠过眼前的一个梦的片段。梦里有一支蒲公英在飞,路旁的狗尾巴草在慢慢地摇曳;一只洁白的小绵羊边跑边呼唤着小主人;也有阴湿的南墙跟下,一片绒绒的青苔。

不知为什么南墙跟会堆放着几根木头,也不知为什么一直堆了好多年。房屋一直那么老旧,东边的院子也一直废弃着。那些木头就静静地躺在那里,躺在南墙跟下,夏天萌了滑滑的青苔,秋后生了一串串的木耳。直到一个温煦的春日,父亲牵来一只白色的小绵羊,才搬走了木头,在那里搭建了一个小羊圈。一派春光中,小绵羊却一派邋遢,脏乱的羊毛卷曲着,上面缀着不知名的杂物,提溜摆荡的。但一双眼睛却明亮如夏日的晴空,纯净澄澈。它刚脱离原来的主人,耳边还在回响着母亲的叮咛吧,现在来到一个新家,难免陌生与恐惧,只在一个角落里蜷缩着。功夫不大,我就看见它开始活动了,小心地啃舔着南墙下刚拔丝的绿苔。那片绿苔若有若无,也恍似春天里一个刚萌生的梦。

春天里来了一只小白羊,小白羊也给我带来了春天。我和它很快熟识,很快成了伙伴。我每天带它到野外去,路上从不用牵绳,它只是听话地跟着我,然后到草地上安静地啃草。有时会在野花中踯躅片刻,再寻找可口的打碗花和播娘蒿,寻找美味的猪毛菜与甜嫩的金盏花。有时会突然抬头,看到我在旁边割草,或是在用野草野花编着草帽,便又放心地低头啃起来。那个花花绿绿的草帽,在回去的路上多半会戴在它的头上。回到家,它会径直走进自己的住所,待我关上栅栏,再看看我,接着卧下来,舒适而悠闲地反刍着含有春光的嫩草,或是凝望一会儿墙跟处愈发苍翠的青苔,眼光纯真而祥和。

南墙跟的青苔颜色愈发地幽深了。到了夏日,几场大雨过后,南墙跟,南墙上,以致靠近南墙的地面上都爬满了青苔,那是原来苔类的后代,它们在这里已安身立命,生生不息。屋瓦上的青苔会在一个早上,或是某个傍晚,在落日下,忽然就出现,仿若在一刻之内完成了从抽丝发芽到长叶结籽,颜色浓绿,墨绿,稠绿,一蓬蓬,一团团,一行行。瓦边的两行排了直线,瓦与瓦之间则点缀成了星状,星罗棋布,繁星点点。块儿状的如蟹爬,带状的像虬曲的金鞭,有时直通斜联,浑然成了一颗六芒星。雨后的炊烟会从屋顶升起,飘过了屋瓦上的青苔,青苔丝丝带雨,片片饱满。


初夏时,小绵羊长出了洁白晶莹的新毛,在奔跑中脱掉了厚重的冬装。经过几次夏雨的洗涤,此时浑身纯白,宛如一只机灵的小鹿,在夏日的旷野间扬蹄奔驰。有时在路上咩咩叫着追逐我,有时跑在我的前头,横着身子蹦跳着,青春年少最风光。我会佯装发怒,作势落下手中的木棍,它惊呆一下继而明白过来,再凑近,变本加厉地拱我的腿弯儿;我会搂住它的脖子和它脸贴脸,它腮帮鼓起,一鼓一鼓,和我逗趣。小绵羊的脖子很硬挺的,那个晚霞烧满天空的傍晚,我立在水里给它洗澡,坑沿太滑了,我竟然落进了深坑里,随手紧紧抓住了小羊,连带着把它也拉了进去,最后我是搂着小绵羊的脖子上了岸。才发现,我的小绵羊原来会游泳!后来我轻声问它:你什么时候会游泳的?它眼光闪闪,转了几下耳朵。

老屋东边废弃的院子里,有几棵老树,但鲜有杂草,或许是当年的土地也太贫瘠了吧。但其中一棵粗壮高耸的老椿树突兀其间,树冠庞大遮天蔽日,颇似一座飘来之峰。椿树的根系太过发达,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堪称遇神杀神,遇魔除魔,故而有了“椿乃万木之主”一说。它的左近原有两棵莲子树,委委屈屈生长了数年,最后还是树死枝枯,几粒干瘪的莲子果挂了一段时日后,被麻雀蹬掉了一半,自落了一半,从此了无生机。倒是让苔类的孢子喜出望外,日日生,月月爬,年年长,从地上爬上了树身,爬上了枝干,在树上安家落户,在枝头青青荣荣。莲子树夏日一身青苔,秋冬苔枯骨销。而那棵老椿树,依然枝繁叶茂,春荣夏茂秋落冬睡,活得滋润天然按时按节。树皮如戟矛或翻或裂,青苔覆其上又绿又苍,终于使老椿树,枯莲子树,满地满院,都成了苔类的王国。一处废院,几树青苔,无限枯寂。

儿时有一个漫长的秋假。常常是及早获得了老师布置的假期作业,赶在放假后的几天内做完,有时在放假的当天就全部完成,故而整个秋假可以在野外尽情地放飞。

田野金黄的风在召唤,土里诱人的花生、喷香的芝麻在召唤,地头烤玉米的烟柱在召唤,几个儿童带上镰刀和火柴,催赶着各自的羊群,迫不及待地跑进了旷野。小绵羊已经长大。它迎着秋风,伴着秋收,在收获过的高粱地里寻觅着遗落的颗粒,在地垄与沟渠边上啃食已然青绿的芨芨草。

一个冬日的中午,我放学回来,习惯地看向南墙跟,羊圈是空的,我的小羊不见了。我呼唤了几声,也没有回应。到处寻找,院子里没有,东边的废院里也没有,只看到干枯的树,干枯的苔,那原本葱茏的苔藓此时变作了絮状的毛毛,糊在树上,摊在地上,一派凄凉和惶恐。

我不能接受小绵羊已被卖掉的事实,觉得它不应该被卖掉,它不应该被别人牵走,成为别人家的绵羊,或成为别人口中的美食。我对于父亲的解释一概不理,照样在喂草的时间,往羊圈里撒着秋天已晒好的干草,有时是树叶。几天后,我四肢乏力,神思恍惚,常在没人时呆呆地望着空空的羊圈,想象着小绵羊最初到来时的情景。那时候小羊一边羞怯地四处观望着,一边啃舔着墙跟的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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