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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婆的绣花鞋

2022-07-10  本文已影响0人  花开无忧

郑重声明:本文系文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想要前往记忆小镇找寻一些遗忘的记忆……

那年十月下了几天的雨,屋檐下满是积水。七岁的我光着脚丫,裤管卷得老高,转着圈踩水玩。水花四处飞溅,我一门心思戏水,一双三寸金莲,绿缎子绣花鞋,鞋面用红丝线绣着牡丹花,颤颤悠悠走近了,我还全然不知。

太婆婆火冒三丈道:“男不男女不女,打起个赤脚玩水,女孩子家家的像什么话!”边骂边颤悠悠的拉我的胳膊往屋里去。

我溜进里屋找外公,外公是乡村医生,自己家有一个药店。进得门去,一阵中草药味扑鼻而来,里面是个颇大的店堂,四壁都是酱色木柜,一格格密密麻麻的小抽屉上贴着细辛、白芷、黄芩、辛夷、羌活、麻黄、牛蒡子、夜交藤、紫花地丁等各类中草药名称;一排半人高的柜台正对大门,柜台边上一方红木大书桌,桌上搁着钢笔,药方单剧,听诊器,那是外公给病人把脉诊病的地方。此时外公正在用钢笔写着中草药的名称,一张张白纸剪裁的方方正正大小一致我知道那是外公又增加了新的草药要收进柜子里的小抽屉里了。

外公教我识那贴在抽屉上的草药名,还经常带我上后山采草药,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给我打针吃药,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没有上学,出院后就一直住外公这边做后续治疗,每天打针屁股都不能坐板凳,一坐就疼,我想了个办法把椅子翻过来坐,这样屁股刚好在椅子腿上的洞里,捱不着。

可是这样子不能被太婆婆瞧见,她又会说,“女孩子家家的像什么样子”,又得对我说教一通传统礼仪了,行走礼,见面礼,入坐礼,饮食礼,比如行走礼:有“行不中道,立不中门”的原则,即走路不可走在路中间,应该靠边行走;站立不可站在门中间。这样既表示对尊者的礼敬,又可避让行人。

又如饮食礼有:“与人共食,慎莫先尝”。如“当食不叹”、“共食不饱、共饭不泽手”、“毋投骨于狗”等,对于女子礼仪的要求十分的繁琐,比如坐该怎么坐,站该怎么站都有严格的要求。以上种种证明太婆婆是一名合格的大家闺秀,高贵的出身。虽然不是官宦也算富甲一方的商门。可是在那个年代有着地主的头衔越是批斗的对象,越是吃尽苦头。

太婆成长于民国时期。那个年代长大的女子,身上都有着深深的时代烙印。文化大革命时,她目睹了亲人被五花大绑,胸前挂着大牌子,一次次的游行、一次次的批斗大会,她踩着三寸金莲的小脚躲避着一次次的灾难,有一次为了躲民兵她躲在山脚边的田沟里一双小脚在水里泡到发白发皱发烂。

太婆九十八岁了,她只穿大襟衣服。夏天,中袖褐色香云纱;春秋天,深蓝色外罩褂子,颈部露出洁白的领子;冬天,则是厚实的老棉裤搭配同样厚实的老棉袄。一双精致的小小的绣花鞋,她头发斑白,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纵横交错刻着岁月的沧桑,耳朵有些聋了,有时听不清我们在说什么。眼睛也有些老花了,背也有些驼了,并且,腰呀!背呀!也经常会酸。腿也不灵活了,走路颤抖着,她的饮食起居都是靠女儿照料着,也就是我的外婆。

外婆五十多岁极其能干,粗细能做,绣出的花儿就像活的一样,擀出的面条又细又长,很是讨人喜欢。外婆眉眼修长,像极了太婆婆,人也特别善良、厚道。不过,外婆幼时没包过脚。

厨房,灶台上热气腾腾,炉灶里的火苗欢快地跳跃,外婆坐在灶台旁添柴,柴草遇见火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势愈旺,映得外婆的脸分外慈祥。

太婆婆的牙几乎没有了,吃东西时,她那两片平瘪嘴唇老是一瘪一瘪地动着。给太婆的吃食也是软烂可口,晚上烧水给太婆洗脚时也一并带我洗了,四脚短腿儿的木脚盆,我和太婆婆是面对面坐着,各坐一个高板凳,卷起高高的裤腿,一起泡脚,太婆婆的脚是被缠过的,像一只三角的小粽子,枯瘦的小脚,脚趾被摧残得已残缺不全。我的脚胖嘟嘟,细嫩又白净,脚趾头像嫩藕芽儿似的。我好奇的问太婆婆:“您的脚怎么这样子呢?疼不疼啊?”太婆用她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脸蛋,深深地笑了,咧开了嘴,笑得如此灿烂。感慨道:“你们这代人多幸福啊!”

太婆婆说在她那个年代不裹脚可不行,长成一双大脚,嫁都嫁不出去!没人要,周围的女人都是裹脚的,脚越小越美。最标准的小脚可以放进升筒里打转转,谓之三寸金莲。我对这番话似懂非懂。

泡脚真舒服,外婆会给我们加水。我拿自己的脚和太婆的脚比了比,脚板大小相差无几只是脚背比我脚背高,我踩她一下,溅出小水花。

平日里太婆多半是在院子里晒太阳,面向天空,迎着光,像极了一朵即将枯萎的向日葵。随着阳光一点点地西斜。有时在闭目养神、有时在注视着远方。外婆喜欢在院里摆放圆簸箕,在上面晾晒切成薄片的萝卜、菜头和笋片。忙完了则坐太婆身边说说话儿,外公只要不出诊便在院子里切药、晾药、配药,我玩水玩土,打枣摘瓜,捉虫追鸟。岁月静好大抵如此吧。

一针又一针,一线又一线……哟!这双小鞋多轻巧!试试吧。外婆给她母亲新做的鞋,真好看!纳的千层底,包着细致均称的边,黑色的鞋面上绣了牡丹,桃花色的花瓣,碧绿色的叶子,红红绿绿和黑搭配,别致灵巧。我仰着小脑袋歪头看着外婆帮她母亲穿上,太婆婆眯着眼睛微笑,我说:“太婆婆,你的鞋我也能穿,我的脚和你一样大哦”。太婆眼角的皱纹㵪开来笑着说:“好好好,给你穿,等我走了,我的鞋都给你穿”……

过完冬天我便被父母接回去了,再见到太婆婆时却是黑白照片摆在案桌上,她面容慈祥的看着我笑……

太婆婆活到九十九岁,对于八岁的我来说还不知道什么叫永别,美丽的后山还有这样一个地方——衰草、枯树、叫声嘶哑的乌鸦、风中飘动的白幡,以及那衰草丛中一个个鼓起的小土包,处处透着凄凉和悲伤。 外公带着着儿女们站在一座新的土包前,那上面没长草,只有纯粹的黄土——太婆婆就在那里面。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个小土包,我无法想象太婆婆一个人孤独地躺在里面的情形。

原来,这里有那么多的小土包,里面包裹的都是曾经生机勃勃的生命啊!他们是别人家的母亲、父亲,或者别的亲人……

太婆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她会到哪里去了呢?……

院长里,小女孩穿上了太婆婆留下的绣花鞋,蹦蹦跳跳玩水玩土,打枣摘瓜,捉虫追鸟……外婆坐在曾经太婆坐的凳子上缝缝绣绣,外公在院里切药、晾药、配药……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久,把天空走亮啦。倔强变得柔软,我们就长大了。站在那天我离开的地方,把回忆辗成你们的远方,可我还想和你们一起生活,共享无尽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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