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秘闻录》系列小说《你的风雨桥》

2022-05-17  本文已影响0人  孟立明

《你的风雨桥》  长篇连载


十三、新生活

你以前去过凤凰古城,参观过文学家沈从文的故居,也在故居门口的店子里买到一本沈从文的小说集,其中有最为著名的《边城》。

沈从文的笔触非常细腻,有沁人心肺的力量,读他的东西,就像吃一盒加了蜂糖的龟苓膏,虽还是带有淡淡苦涩,但清凉爽口,绝无粘牙的感觉。《边城》里的翠翠,正是这广阔的武陵山区的女孩子的真实写照。你曾经看过一本研究沈从文和夫人张兆和的爱情故事的书,充满了浪漫的色彩,书中讲到沈从文笔下皮肤黝黑的翠翠,恰恰是他夫人的翻版,因为张兆和长得有点黑,用通俗话来讲就是“黑里俏”、“黑珍珠”,但她却不是武陵人。你到这武陵山区的腹地后,才发现黔东湘西这一方水土养育的女孩子,正是翠翠的肤色,黑得非常健康,比起重庆成都苏杭皮肤白皙的女孩子,多了几分自然与野性,这边的女孩子大都热情好客,无论是苗家、侗族还是土家的妹子,都是落落大方,并不显得扭捏。

你想起沈从文名言“我走过许多地方的桥,喝过许多种类的酒,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禁不住有点伤感。你也差不多走遍了中国的天南海北,也喝过了多达上百种的酒,更是留恋过许多地方的蓝天白云,并施以油彩,绘成作品,但是,却没有找到那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每个人都有过爱情,但是走入婚姻后,又有什么样的爱情能经受平淡生活的折磨与种种诱惑而长久地滋润两颗心?你曾经的爱妻,最后离开你的时候,留给你的是在你的避风港里、你的赖以为存在的家里与情人两条赤裸裸的身体的一幕。生活富裕了,物质享受湮灭了精神世界,一如你,敏感到略带神经质的画家,在城市里早已没有了爱情,没有了家,只能四处漂泊在外头,寻找精神的家园。

两千零五年春天到来了,你已经熟悉了这个小县城的每一条路,在黄金遍野的油菜花海中,如同当年梵高纵情在向日葵地里,为灿烂的金黄色而感动,在广阔的田野耀眼的新绿中流连忘返,独自享受着明媚的春光,在宽敞的工作室里,带着兴奋的情绪着手创作油画。

这天你吃过晚饭,信步在新绿勃发的垂柳岸上散步,脑中构思新的东西,抬头间,看到一幢房子的外墙上贴着一张公告,你凑过去,原来这房子是梵净山野生植物展览馆,但很久没有使用就转卖了,现在展览馆已选了新址,装修一新,欢迎人们前去参观学习。你看了一下地址,确信自己找得到,想想去参观一番对自己的创作或许会有帮助,于是决定第二天上午去转一圈。

第二天你来到展览馆,面积不大,但进去后倒是挺宽敞,里面有号称树王的“贵州紫薇”巨型照片,简介说这树在相邻的县,三十多米高,只开花,不繁殖,顶天立地,历经风雨反而枝繁叶茂,让人叹为观止。还有一些形如展翅高飞的白鸽状的花朵标本,叫鸽子花。标本下边的简介有点多,小字排得密密麻麻,你正打算凑上去仔细看看,忽然身后有人跟你讲话,你一回头,立刻惊呆了。

眼前站着的,就是你去年在梵净山蘑菇石旁边看到的那位宛若天仙的白衣女孩,就是她,引得你沉醉半天,引出了你的诸多回忆,那时你想,这样的美丽恐怕与自己无缘再见,没想到在这个展厅里,她却神奇地站在你的面前。

她穿着白色的毛线衣,依旧扎着利落的马尾,下身穿褐色的紧身裤,套褐色的短裙,戴着金边眼镜,笑脸相向对你说“你好,需要我帮你介绍一下吗?”

你突然口干舌燥讲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她,她看到你的模样,立刻有红晕飞上她脸颊,你支支吾吾地说了声谢谢。她就站在你的旁边,为你讲解鸽子花,你分明地听到了她起伏的胸脯下心脏的跳动,感觉到她讲话时舌头在口腔里回转带出的醉人气息,你一句都没听进去,脑中乱七八糟不知道想些什么。

她讲完了,你还没反应过来,她笑着说先生,我讲完了,你是从外地过来旅游的吧?

你点点头,说了声谢谢,转身走出展览馆,一出来,感觉自己手心揑了两把汗。

当晚,你到天明都没有入睡,眼睁睁看着东方的天空泛出了绯红,你明确地感觉到,清晰地感觉到,你要找的人,就在面前,三十有五的你,竟然有了初恋般的不安和悸动,于是暗下决心,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将这个女孩子追求到手,你未考虑过她是否已成家,或业已有恋人,只是直觉地判断,她将来一定会成为你的人。这种与理性无关的臆断式的情绪冲动,是你们行走在艺术之途的人必须具有的条件。

此后一段时间,你几乎天天去植物展览馆,也不说话,只是去转转,看看梵净山这座有着十四亿年历史的南中国最古老的台地,孕育滋养着多少神秘而美丽的植物。有时候她不在,但基本上能见到,在几个月不紧不慢若即若离的接触中,你们熟识了。

果然你的直觉是正确的,正如你一贯对事物的判断。这位名叫靳晶的女孩并未成家,她是贵州红色之都遵义的女孩子,省农科院植物学专业,刚毕业一年,现在就在梵净山野生植物研究所工作,是展览馆的研究员兼讲解员。从小到大,父母都按照“女孩富养”的规矩,将她培养成了挑剔的公主性格,对于一般男生,她很难看得上眼,高中大学都不乏追求者,但是她都没有给过任何正面的回答。大三时,同学中有一哥们的爸爸做药材生意发了家,因此这同学说话趾高气昂,花钱也是大手大脚,为了得到靳晶的芳心,成束成把的玫瑰花每天托人送进靳晶的寝室,花光心机来献媚,靳晶并不为之所动,最后那哥们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就在学校联谊晚会上策划好让同学们起哄,怂恿向靳晶示爱,请她同意做自己的女朋友,没料到他的话出口,众人睁大双眼等着看她的回应,她平静地说,我不喜欢家长是暴发户的,不喜欢不懂音乐和艺术的,众人大跌眼镜,那哥们信心严重受挫,从此萎靡不振。

数月之内,你就能从她嘴里得到这么多的信息,看着她在你的诱导下讲这些大学趣事而坦露心声,感觉自己已经吃了定心丸,女人一旦跟一个男人讲她无从辨别真伪的纯洁历史,多半是有戏了。

你的创作速度随即慢了下来,感情的春天一到,创作的冬日也随即来临。你不像是有些搞创作的,爱情一来,作品就又多又好,你是婚姻的失败者,在新的感情面前,只能全力以赴,无法分心。

你托田佩光他们从侧面了解到,靳晶谈朋友并不介意年龄的差距,你大她九岁。她只考虑是否有感觉,是否合得来,是否能让她愿意放下高度戒备的心理防御。得了这样的信息,你放开手脚,展开对她的追求。

她也到了该认真考虑婚姻的年龄,也不敢来者都拒,对于你的旁敲侧击的表示,她终于有了回应,默许了你的请求。你带着她到三峡玩了一次,尽管你们之前都独自去过,但此一时彼一时,感觉绝对不一样。住宿都是开两个房间,你从未对她提出过男女之事的任何要求,这极大地获得了靳晶的信任,在重庆一起看电影的时候,她主动问你是不是真的以前结过一次婚。

    “真的,我大你九岁,单从年龄差距,你也该想得到。”

    “没有留下小孩吗?”

    “某种原因吧,没有小孩。”

    “你的婚姻破裂是因为你的原因还是她的原因?”

    “都有,但我毫不违心地说,主要的责任在她,她与前男友做了于我们家庭不利的事,我虽然也自责自己没有体察到她的种种心理,没有考虑更多她的感受,但她并没有对家庭坚贞,换句话说,我们中间只剩下了婚姻这一层关系,爱早已消失殆尽,而我却一点都没提前察觉。”

“那你是属于对感情后知后觉的人了?”

“也不全然,比如见到自己真正喜欢的类型,如果条件各方面都靠谱,我也还是愿意继续新的婚姻,有过一次婚姻经历的男人,会更加懂得如何去呵护家庭。”

电影开始了,在光影变换中,靳晶将头靠在了你的肩膀上。

当天晚上,你们在望得见嘉陵江的宾馆大落地玻璃窗台上热烈地拥抱,她拒绝了你的亲吻,你脱光她的衣服,抚摸她的柔软的小腹,在柔和的灯光下,她的胴体呈现出美妙的金色,你释放了漂在外地三年来的对异性的全部渴望。

你没有去问有关她以前的任何事情,她既然敢于在你面前施展她从以前的性爱中得到的经验,正表明了她对你的信任,维持感情的秘诀,不一定是在乎的多,而是计较的少。诚然,你也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还是需要常常从两人的交流中,用不经意的方式获得某些对方之前的感情经历的信息,施以调控,否则,就如同你的上一次婚姻,在你没有察觉之中,被你妻子过去的遗留问题一举击溃。

你抚摸着靳晶的肌肤,她躺在你的怀里,闭着眼睛,徐徐地喘气。看着她白皙的脸,你突然想那状如白鸽的美丽花朵。

鸽子花学名叫做珙桐,靳晶为你做过详细的讲解。珙桐是地球上第三纪古热带植物区系的遗种,历经了地球的沧海桑田存活了下来,但是珙桐对生长环境有着极高的要求,属于濒危物种,其野生活体只有在中国的贵州四川等湿度大的莽莽森林里存在。因为其花朵洁白硕大,花瓣如展翅腾飞的鸽子,因此被称为鸽子花,梵净山就是一个珙桐保护区。

你不由为这些生命感慨,历经亿万年的风雨,这些花朵还是这样风姿不变,妩媚动人,多么难得,而靳晶,亦如一朵美丽的鸽子花,盛开着,只等你来。你还是想到了沈从文的那名句,你现在爱着的正是一个最好年龄的人。你计划与她商量,如果得到同意,你就去见她的父母,然后与她结婚。

谈到婚姻,这是一件有很多附加条件的事,需要有物质的基础来垫底,起码得有房子,有个居所。

零五年的夏天,天气奇热,一个月左右都没有有效降雨,这被森林包围着的山区县城,本身拥有天然的森林氧吧,自然消暑,何况还有两条绕城环流的水流不小的河,可谓避暑的不二之选,但是久旱无雨,就连苍绿的森林,也显出了焦急的灰色。靳晶在南方女孩当中,或许并算不上是绝世佳人,当然也不是姿色平平,她有一点别样的漂亮,来自于她略比当地女孩白的皮肤,来自于她的金边眼镜,来自于她成熟女生的身材,来自于她梳得高高的马尾,来自于她举手投足的气质,总之,她的一切你看着都顺眼。

她跟父母提起你,听说你已经三十五岁,而且离过婚,也没有固定职业。她父母一开始非常反对,但是靳晶最终做通了父母的思想工作,她对父母也进行有计划的要挟,说她已经确定要跟你了,如果不同意,就绝食。这一招虽然笨,但是还算管用,老两口虽然挂起脸子,但是言语上已经开始让步,最终,还是同意了你们的婚事。在你去过他家三四次以后,他们欣然接受了你,丈母娘对你放弃了城市生活出来游历创作表示赞赏,并很快站到了你这一边。老丈人看自己孤立起来了,也打消顾虑,说把女儿交给一个大学教师吃不了亏的,唯一的要求就是在贵州定居,贵阳、遵义、锦江甚至江源县城,都可以。你考虑了一晚上,答应了下来。后来才知道,丈母娘年轻时也热恋过一个搞美术的青年,最后等到青年画家离开遵义前去北京,她都没有敢跟青年表白,结婚十多年后,终于有了一次同学聚会,那位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画家从青岛赶来,酒席间,他说自己读书时只喜欢一个女生,但是怕那个女生嫌他穷,当画家将来生活没保障,就没有敢跟她表白,现在已是往事了,说出来也无妨,算是了结一桩心病。说完,拿起酒杯就奔你丈母娘跟前去了,回到家,她哭了整整一晚。而那位画家也并未贫困潦倒,在北京、上海、青岛都有房产,兼职着沪杭一带几个学校的美术讲师。丈母娘的心结未了,现在见到你,勾起她当年的回忆,所以义无反顾地同意女儿嫁给你,事实上,她把自己几十年的梦也一并嫁给了你。

靳晶也表达了与她父母一样的要求,她不愿意去北方,说北京啊这些城市风沙大,好冷啊,说着还把手放在嘴上哈口气,搓搓。你被她的表情逗乐了,说那我们就不回北方,就在这县城里买房子,你同意还是不同意。她想了想,说我们慢慢物色,买个独院吧,我想在院子里种一些我收集来的植物。

江源县的房价便宜,但是正在拆旧建新的场面预示着未来的房价也会像脱缰的野马往上猛涨。明证已在眼前,本地区将旅游业作为未来经济发展的主线,这里得天独厚的旅游资源,被炒成火热是迟早的事。你拜托田佩光还有其他几位本地朋友帮你打听一下带院子的房子哪有有出售,他们陆陆续续提供了一些信息,你也去看过两三套,并不是很满意。

世界永远是奇妙的,你正努力寻找合适的房子而不得,合适的房子却自己找上门来。你的房东从广东回来一趟,专程来卖房子,他在中山生意做得不赖,购置了一套高级住宅区的期房,现在交钥匙的期限到了,还差二十多万的现金补不齐。江口这套三楼一底带门面的房子,也只卖四十万,但是要一手付现。你粗略算了下,这房子买到手转手卖出都是赚钱的,就嘱咐他不要放信息出去了,悄悄地转卖给你就是了。房东自然也想不到卖得如此顺利,过户时,还托熟人为你减点税,也算是厚道了。

房子买到手后,又花了一笔钱,购置了一些新的家电家具,对房子的格局重新进行了极简主义的装修,贴了暗纹紫色墙纸,在卧室买了地毯,为靳晶购买了一套新电脑,这个作为新生活的家,也就全然打理妥当了。

自然,花出去这笔钱,多少得有些收入的来源,而且还要节流。你不打算依靠靳晶一月两千元的工资过日子,你要自己做点事,于是将底层的门面做了个性的装修,看起来像专业画室,然后挂起牌匾,印发传单,开张了你的美术培训班。

结婚时你们回去了老家。很多朋友都赶来祝贺,但同时也为你这两三年的销声匿迹颇有些抱怨,你告诉所有人,要在贵州的一个小县城里定居,有半数以上的人对此给予了反对态度,你对他们的建议与反对不置可否,因为父母是支持你的,你说买了大房子,可以请他们去同住、养老。看你走出了之前失败婚姻带来的打击,又变得开心起来,父母也开心异常,说只要你过得开心,我们就满足了,我们在这个大院里住了几十年,现在已经无法离开这帮老哥们老姐们了,你放心做你的事,我们不给你添烦添堵了,等年底我们老两口去看看你,陪你过个年。

随即,你们又赶到遵义,在红花岗区的一家大酒店摆婚宴酒,靳晶家亲戚朋友坐满了二十多张大桌子,来为你的二婚捧场,你暗自嘲笑了自己一场。回到江源,又宴请田佩光、袁老师、刘老师和田佩光卖羊肉粉的哥哥田衔瑞等人喝喜酒,感谢他们对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前后折腾了个把月,终于,你拥着这个让你狂热喜爱的女孩子,躺到了属于你俩的大床上。

婚后不久你们又一次爬梵净山,靳晶还是一路走,一路给你介绍植物,看到有几个写有植物种属名称的小挂牌,她像个孩子似的拉着你来看,说这牌牌上的问容全是我写的。在金顶下你们热情拥吻,在蘑菇石下,你告诉她第一次见到她被她的气质所打动的事,她咯咯地笑起来,说真会骗人,真会哄我开心,那时候我是随我们领导来进行科考,根本没注意你这闲杂人等色迷迷的偷窥,我可没注意到你的存在。你笑了,说一个高傲的公主,怎么可能会看到牧羊人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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