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圆周酒馆（13）静谧的雷鸣
又是一个大雨夜，雷声滚滚。十四岁的吴影缩在被子里，害怕的无法入睡。忽然一条闪电划过，房间里瞬间亮如白昼，吴影知道接下来就是雷声了。一秒，两秒，三秒……预知即将到来的恐惧，却又只能等待它发生的感觉反而更加令人煎熬。喀啦啦啦……这一声响过去了，不久又会有划出一条新的闪电，接着又是新一轮的煎熬。
吴影把脑袋塞进被子。虽然憋闷，但看不见闪电了，雷声就让它响去吧。
又一声惊雷后，窗户被大风吹开，风雨一并涌进屋子。吴影吓得不知所措，裹着被子缩在床的一角。
房间的灯亮了，管家顶着风雨，关上了窗子。
“实在抱歉，少爷。看来是我没有关好窗户，是不是吓到您了。”管家一边问，一边捡起被大风吹到地上的相框。
吴影赶紧从床上跳下来，把相框捧在怀里：“没摔坏吧。”
“没坏，没坏。”管家笑着说。
“出什么事了。”这时，吴平走进房间，吴影不由得躲到管家身后。
“是我没有锁好窗子，风把窗子吹开了。”管家说。
吴平走到窗前看了看：“现在是非常时期，这种马虎可出不得。”
“对不起，老爷。下次不会了。”
吴影低着头，一声不吭。吴平来到他跟前，一把夺过相框：“你要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不成器的东西。”说罢，吴平便带着相框离开了。
直到父亲的身影完全不见，脚步声也听不到，吴影眼眶中转了半天的眼泪才滚了出来。
“少爷啊……”管家最疼吴影，见不得他流眼泪：“您知道，老爷也是望子成龙……您出生的晚，夫人又不在了。吴家是岚城的大家族，老爷每天处理这么多事情，他心里为您着急也是能理解的。”
“别的小孩也像我这样吗？”
“别的孩子哪有您这样的福分，衣食无忧。就在这岚城里，还有许多吃不上饭的孩子呢。”
“那他为什么成天只顾和尤家打打杀杀，却不帮助帮助那些孩子。”吴影不再流泪，反而开始生气。
“这我们做下人的就不好说了……少爷您是个好孩子。”
“再说，他为什么要把妈妈的相片抢走？我知道，他不喜欢我。”
“这可不能瞎说。老爷最疼您了，这还能有假？好了，雷声也小了。早些睡吧。”
管家熄了灯，关了房门。房间里又只剩下吴影一个人。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大体如这雷雨夜一样，每天都在重复“等待雷声响起”的煎熬里。
“你是谁？”
“你又是谁？”
“可以和你一起玩吗？”
“嗯？好啊。”
一天，偷偷溜出家门跑到后山玩耍的吴影，遇到一个比自己年纪小一点的孩子。从小就很少出家门的吴影，起初还有点胆怯，但很快两人便成了朋友。
“我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太阳落山前不会去的话，被发现就遭啦。”吴影说。
“我也是偷偷跑出来的。我和爸爸刚来这里不久，但他不让我出门。”另一个小孩子说。
“我们真是一样倒霉唉，你是从外面来的啊？”
“是啊，昨天才来的。”
“岚城这里很棒吧？”
“嗯，那我们明天还来玩？”
“嗯，只要我能跑出来。”
就这样，只要一有空档，吴影便溜出家门跑到后山和这个孩子一起玩耍。有时他来了，那个孩子却没来；也有的时候两人一见面，那个孩子就抱怨前一天自己等了吴影一天。鲜有人来的后山，成了两个孩子玩耍的天堂。他们追跑，打闹，为了一根趁手的树枝打架又和好……对吴影来说，大概是他出生以来最开心的时光。
又一天，两人正在树林里玩耍的时候，忽然听到盘山路上有声音。两人悄悄地穿过树林，躲在路旁的树后面向外张望。吴影有点害怕，可这个孩子比自己还小呢，总不能在这里认输。吴影见到盘山路上站着一个男人，神情可怖。
“喂，我们快跑。”小男孩悄声对吴影说：“那是我爸爸！”
“哎？！”吴影吃了一惊：“你爸爸也好可怕，来抓你的吗？”
听到树丛中有声音，男人径直追过来，可见到面前是两个孩子，男人一惊。
“爸爸，我……”
“你快离开这……”
话没说完，突然一个人影从树梢跳下，直奔他们而来。
事情发生的有如迅雷，吴影的脑海里只了残存一个个片段。突然从空中袭来的男人面如恶鬼……慌乱中，自己的伙伴不慎坠下悬崖……接着，吴影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一阵刺眼的光，吴影猛然惊醒。他认出这是自己的房间，但是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窗外持续着哗啦啦的雨声，又是一阵雷声滚滚。
“少爷，您终于醒了……”管家忧心忡忡的站在床边。
“我和……”吴影想起了此前发生的一切，他害怕的扑到管家怀里：“我和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吴影才注意到，吴平坐在窗前，面色铁青。
管家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放开怀里的吴影，退出房间。
吴影呆呆地坐在床上。
“你给我听好。”吴平淡淡的说：“我也不想再骂你了，你是个废物，不值得我再花心思。从今天开始，你给我滚出这个家。还有，你是家族的耻辱，不许和别人说你是吴家的人。”
吴影并不能理解此刻看到和听到的一切。他只是知道父亲所说的话并不是玩笑，但他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虽然他并没有多喜欢这个家，但至少在经历这个可怕的事情之后，他以为这里可以是个安心的归宿。他嚎啕大哭，恳求父亲不要将自己赶走。但吴平如同没有听见，最后干脆让人强行把吴影扔出了家门。
吴影趴在紧闭的家门前，眼泪和雨水在脸上已经无法分清。最后，他意识到家门也许真的不会再向他敞开了。
吴影拖着湿漉漉的身体，不觉间走到城市角落处的垃圾场。一群比他年纪更小的无家可归的孩子躲在屋檐下，不远处的水洼里漂着一个皮球。
天空划过一条闪电，接着一阵雷声。那些流浪的孩子吓得闭上眼睛，蜷缩在一起。等雷声停了，一个小孩子战战兢兢的跑出去，想把皮球拿回来。可突然又一道闪电，吓得他连忙缩回屋檐下。
此刻，吴影倒觉得这雷声不那么可怕了，他已经不需要也无法再重复那种等待恐惧发生的状态。他走到水洼前拿起皮球，在手里抛了抛。
“你是家族的耻辱，不许和别人说你是吴家的人。”他想起父亲最后对他说的话。
“喂，你们。” 吴影对着那些孩子叫道：“我叫‘影子’，今天开始我要在这里住了。”
记忆深处的事情一并浮现在脑海里。
“如今你还想怎么样？赶尽杀绝吗？尤家也是，我也是，你到底想怎么样！喂！你倒是给我说话啊！”吴影情绪失控，大声咆哮着，好像把这些年积压在心里的感情一并爆发出来。吴家的手下人竭力想拦住他，反而被他打到一边。
吴平坐在沙发上，只是听着，一言不发。酒精的作用下，一幅幅画面与一段段声音在他脑海中逐一浮现。他游离于过去与现在，游离于这些年来心中对儿子的爱与苛求，游离于自己那无关痛痒的自尊与虚荣。
这时，一个和尚走进来。吴家有人认了出来，这是半年前来到伏龙寺后一直在后山石崖前面壁不语的僧人。
“打扰了。”僧人简单行礼，打量了一下情况，对影子说道：“今日可是因伏龙寺监寺广亮的话而到此来？”
影子本顾不得这不速之客，但僧人的话让他不由停下手。
“和尚前日经过竹林，偶然听到尤战与广亮对话。他二人设计挑唆‘影子帮’与吴家反目，尤家好趁此得势。虽然不知广亮对施主讲了什么，但那只是挑唆之语，不可当真。此前，明光长老早知自己将归，曾吩咐我不要去参加往生会。广亮多行不义，见明光长老将方仗之位传给慧界后，必将找借口给自己立威，定会去后山找我。但他毕竟也是出家之人。那时，只不可伤他性命，其余随缘而行。今日和尚特意赶来告知此中缘由，但好像还是来迟一步……”
影子听罢，愣在原地。
“喂，儿子……”倒在沙发上神情迷离的吴平忽然开口。
影子不知怎么回答，不知父亲要说什么，不知该如何面对。
“……欢迎回来。”吴平说罢，闭上了眼睛。
面壁僧人正要离开，忽然看到吴家的花园里有一条园丁休息时坐的长凳。
“请问，”面壁僧人对管家说：“可否借这条长凳用一用？”
管家不知道他要这长凳做什么，但想到这和尚非同一般，便说：“师父请拿去用。”
面壁僧人双手合十行礼，走进花园，单手挑起长凳，在空中轻轻晃了晃。然后拎着长凳走回管家面前。
“师父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管家说。
“一条长凳足矣，只是……”面壁僧人笑道：“和尚方才虽说了‘借’，但未必能将这长凳完整的还回来。”
“师父多虑了。这一条长凳我还是做的了主的。师父尽管拿去用。”
“如此，就谢过施主。”
僧俗互相致礼，面壁僧人便拎着长凳向圆周酒馆的方向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