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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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广陵府,我最讨厌的人就是孟迟迟。
凡我有的、想要的,她总会跳出来横插一杠子。
01
此刻,我心仪许久的小郎君一袭青衣,长身玉立于几十丈外的翠色烟柳之下,遥遥向河滩方向眺望。
那里,孟迟迟带着几家垂髫小儿在半尺高的河边青草地上疯跑,跟小孩子比谁的纸鸢放得高。
她的长发编一根大辫子,像男子一般统统盘在头顶,火一样红的衣衫很显眼,笑得见牙不见眼,疯丫头一样。
我也想放纸鸢,看它们在高高的天际上越飞越高,一望无际的如洗碧空没有边界,我仰着头看,恍然觉得自己也飞上天边。
但今天我穿的衣裳十分不便,捆住我的腿,让我不能跑也不能跳,只能远远看孟迟迟撒欢。
一个月前,我便打定主意,今日定要做个文雅的小姐,盼能让小郎君对我一眼入心。
小郎君是知府家的二公子徐文瑞,十七岁的乡试解元,眉清目朗,玉树临风。他喜爱的定是腹有诗书、清雅温文的女子,为了这个上巳节,我足足做了八身衣裳。
今日初晨,我对镜理妆,匀了粉,点了唇,身着竹青云锦暗纹洒金的绣衣,湖绿天罗纱的花笼裙,发上插的是碧莲玉簪,裙角压的是几颗玉莲子,连手里拿的团扇上头,都绘了两丛修竹,够清雅吧?
等在祖母房里的孟迟迟一见我,就大睁了眼,翘着嘴,围我转了两圈半,扑哧一声没忍住笑,让我十分着恼。
她捂着嘴跑远,吆吆喝喝地看人将几个大纸鸢装进她的马车里,才跳上我的马车,非要跟我挤着坐,一点也不知道我烦她。
此刻当然就更烦了——我状若无意地举着扇子,慢吞吞向柳树下挪步。越挪,越担心目不转睛向河滩眺望的小郎君真的在看她。
今日,小郎君见了我,不过点头轻笑,风轻云淡地拱手道了声“章大姑娘”。
02
我就说和孟迟迟犯克,连我看中的小郎君,眼睛都长在她身上。
她是姑母的女儿,我的表妹。
打我记事起,她就占着祖母的宠爱、兄长的疼爱,连爹每次归家都要先去抱她。明明我才是章家的正牌姑娘。
她吃得比我多,嘴巴比我甜,射箭比我准,骑马比我快,连绣花、打络子都比我学得像样。
现在她又笑又跳,欢腾得像匹小马驹,而章府的正牌姑娘,也就是我,站在三月三的柳树下,又后悔又生气,小郎君为什么看得不是我?
早知如此,我才不穿这劳什子,我也去放纸鸢。我们的九头狮子已经比其它纸鸢高出一大截。
一只凤凰不知怎地抖了两下,斜飞着靠近九头狮子的线,孟迟迟机灵地闪开,好险!
紧接着,更险的事出现了——
不知何时,柳树边的山石上,走出四五个身着玄色衣裳的大汉。须臾之间,就将小郎君和他身边的同窗团团围住。
我回头欲唤护卫。
这片河边坡地是广陵府号称“沈财神”沈老板的私家山地,半山是桃杏,山下垂柳修竹,山前有小河与运河相通。
今朝上巳日来此游玩的少年男女,皆是沈财神的一儿、一女下帖子邀来的,各个出身高门富户,不该有这等人闯入。
可此刻,散在四周警戒、服侍的护卫和从人统统不见,反而在我身后的山林中,也闪出十几个大汉,从四处合围而来。
我胸口怦怦跳得厉害。
先看孟迟迟,她还在河边。再看小郎君,他和身边的四五位同窗已被几位大汉拿刀抵在颈上。
领头之人对小郎君说着什么。
03
小郎君斜飞的眉毛耷拉着,秀逸的一张脸此刻几乎要哭出来。
他此刻被匪人拿刀抵在喉间,抖抖索索地向我这边走来。
除了河滩,匪人从三面包围过来。
包围圈一点点缩小,还有几十丈远,倘使大家各自四散奔逃,必可跑出三两人,偏方才在草地上写诗、斗草、咬耳朵的小姐们非但不逃,反而统聚到一处,缩坐在垫子上挤作一团瑟瑟发抖的软脚虾。
我独自一人,目标实在太大,只得慢吞吞地后退,与各家小姐一起。
匪人挟持着小郎君一步步靠近。身后把脸埋在我肩膀上的不知是谁家千金,眼泪都把我肩头的衣裳浸湿了,在她努力忍着的抽噎声中,我有点慌了。
“说,昭勇将军章圭的千金是哪位?”
真没想到,这些人要找的竟是我。
小郎君当然知道我是谁,但他连连摇头,“男女授受不亲,章家的小姐,我如何认得?”
匪人大声道,“我们弟兄今日只带章家小姐走,其余人等需在此静候一个时辰,待我们走远,自然没事。”
小郎君白着脸,抖抖索索道,“你们劫走章将军之女,只怕不出广陵府便被人追上了。”
话音未落,身后的匪人已经一拳打将过来,“劫自有劫的道理,一问三不知,话倒不少。”
可惜,小郎君努力不认得我也没用,还有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匪人们已围将过来,有两家姑娘吓晕过去,文官家的女儿真没用!
天上七八个五彩斑斓的纸鸢越飞越高,娃娃们的线轴均脱了手,他们此刻许是伏身草地之中,我也没看见孟迟迟的红衫子。
既然躲不过,干脆承认算了。
我直接站出来,大声喝问道,“你们要找的人便是我,究竟何事?”
领头的大汉不急不慢地走过来,面色倒和善,似乎不甚信我的话,问询道,“那你说说章将军生得什么模样?”
“还能什么模样?就是一个鼻子两只眼。”
“那你说他的眉间可有痣?”
我立时摇头。爹爹生得浓眉大眼,面上唯一的痣生在下巴上,祖母说,他这是吃四方的好吃痣,我可是羡慕得紧。
领头人又紧紧盯着缩在一处的女孩们,挤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容,“你们说,她是谁?”
他这一盯,又吓晕两个姑娘。倒是沈家的如月胆子大些,她两眼含泪望着我,小声道,“你们找章大姑娘做什么?她是我家邀来的贵客,若丢了,我们一家子都脱不了干系,干脆,你们把我杀了吧。”
04
其他姑娘汪汪的泪眼里,有担心有感激,还洋溢着满满钦佩,我不禁挺了挺腰。
“我们带走章大姑娘,是为和章将军见上面。杀你做甚?你们这些少爷小姐都不会有事。”头领环视诸人,看起来倒也非穷凶极恶之流。
他又将目光落回我身上,歪歪头示意身边人上前推了我一把,“走吧,章大小姐。”
身上的花笼裙实在碍事,我被匪人推着向前,脚踝处却被裙裾阻拦,只能加快迈着小碎步,堪堪欲栽倒在高低不平的野地上。
恰在此刻,我听见带着哭腔的一声“小姐”,是孟迟迟大步跑来,口中喊的是“小姐”而非“表姐”。
这蠢丫头,人家的女娃都躲得远,她却偏这样冒失,我被身后的铁臂推着向前,只得拼命眨眼,示意她快走。
祖母说过这丫头遗传了章家的耳聪目明,只盼她能看清我的眼色。
孟迟迟确实蠢,她不但没看懂,还一下子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大喊“小姐”,她哭得喷出泪来,“小姐,你要死了我也不活了,你去哪,我也得去哪。”
我被她抱住腿,彻底走不动了,她扬起脸,泪花闪闪地望着领头大汉,可怜巴巴哀求道,“小姐梳洗更衣,样样离不得人,带我去吧!不带我,你们还得专找人服侍。”
这话匪人首领听进去了。他只沉吟一瞬,就点头同意,还对孟迟迟温言道,“你这丫头倒忠心,起来吧,陪着你家小姐一起。”
孟迟迟起身时,糊满眼泪的一张脸在我大腿上蹭了两蹭,我还没来得及嫌弃,就听见“嗤拉”一声,裙摆下幅被她撕了道半尺长的裂口。
我恨恨地望着她,冷笑道,“看你笨手笨脚,动不动就出错,你别跟着气我了,快走吧。”
显然,我的话被匪人和孟迟迟共同略过了,甚至不如田野上吹起我发梢的一阵清风有存在感。
她乖乖被匪人推着,像个真正忠心又傻气的小丫头一般,低眉顺眼地跟在我身后,走了二里地,上了一条五桅五帆的巡河官船。
05
我和孟迟迟被关在底层一间舱房里,舱内小床、窄榻、矮几、两把小杌凳挺齐全,陈设也干净。只门口两个汉子寸步不离。
迟迟一会子说渴了要茶水、一会子说饿了要点心,自有别人去传话,这二人始终不错眼珠地盯着门。
此刻祖母和娘只怕要急疯了。我坐在榻上瞪着孟迟迟,小声呵斥,“你冒冒失失跟来,不过跟我一并关着,又有何用?”
迟迟搬了小杌子靠我膝盖坐了,她眨巴着大眼,仰头看着我悄声道,“素日里,看徐文瑞一副风吹就倒的病弱样子,今天在刀下也没把你供出来,人还算有骨气,是吧?”
嗯?小郎君哪里病弱?那是文质彬彬。不过,她这一打岔,我就忘了继续训她。
迟迟道,“这拨匪人看来没打算伤人,我远远瞥见断后几人对各家小姐公子挥了几下帕子,他们就软倒在草地上,人没事。”
这定是兄长说过的迷药,江湖人惯用的伎俩,那些侍卫、从人定也是被这般迷晕了。
不过,我也有个疑问,“听这些人的意思,是要掳了我去见爹,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舅父上月出门时,说是领了巡盐的差事。只怕这群便是盐帮之人,看他们假冒官船,劫持你做人质,如此铤而走险,可见他们碰到了大麻烦,而且这麻烦与舅父有关。”
孟迟迟果然比我聪明,三两句猜到的关窍竟与真实情况大差不离。
约摸一个时辰,船离了广陵府,领头的匪人便将我二人请到上层船舱,旁人唤他二当家的。
我落了座,迟迟乖顺地立在我身畔。
二当家面上平静,只问我爹的脾性,问他待我可好。
我自是不想让他们拿我为难爹爹,只捡了小时顽皮,被爹爹罚站、罚跪、罚抄写的事说。
迟迟插话道,“老爷素日少在府中,小姐一年半载也不过见老爷几回,哪里知道老爷性情?倒是我听二管家的娘子李婶说,老爷素来处世不徇私情,最是公道。”
“不徇私情?”
“是啊,去年大公子与友人饮酒,误了点小事,若是旁人犯这等错误,老爷不过训斥两句,因是大公子,反打了十个板子,把老夫人气得倒仰。”
迟迟这么一说,侧坐上的匪人先急了,“腾”地站了起来,“二叔,章圭若如此不徇私情,定不会同意换人,掳她来岂非白费力气?”
这人十七八岁,皮肤黝黑,五官俊朗,先前就是他推着我走得飞快,若不是迟迟撕开我的裙角,估计得摔两个跟头。
这人年小鲁直,被迟迟两句话,就激得泄了底。
不过,面对我们两名女流之辈,这些匪人也不怕,领头的二当家直接交底,“章圭捉拿了我们大当家的,我们拿你去换他,若换不来,你也不用活了。”
我尚未出声,迟迟已软倒在我肩膀,她抱住我胳膊拼命摇,连哭带喊,“小姐啊小姐,你怎么这么命苦?在府里没人疼,无人爱,如今还要枉送了命。”
我垂下头,幽幽地叹了口气,默默不语,仿佛真是个不足与外人道的苦命大小姐。
八卦之心人人有,旁边一人立刻探头问章府唯一的大小姐,怎麽沦落如此?
孟迟迟哪里现编得出来,她只能苦着一张脸摇头道,“内里的究竟哪里是我一个小丫鬟知道的?我家小姐日常在府中,只几身旧衣,吃得更是简单,唯出门时才给穿点新衣,多点体面。”
她说得煞有其事,又哭唧唧地转对二当家哀求,“各位都是大英雄,别为难我家苦命的小姐了。”
二当家挑了挑眉,“你这个小丫头虽伶牙俐齿,倒的确忠心。”
孟迟迟就这话音,立刻补充道,“我的命是小姐救的,当然对小姐衷心。各位英雄,若真的拿我家小姐去换你们说的人,只怕老爷非但不能同意,这一船弟兄和我们主仆二人都会成为刀下亡魂。”
她还不罢休,又四下看看,如同吐露秘密那般,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道,“我怀疑,小姐的身世另有蹊跷,此番各位英雄把小姐掳来,只怕是拿自个儿的性命给章府解决麻烦,倒不如将我主仆二人放下,撇清干系。”
“这……”?二当家似也不知如何决定,又挥手让人将我和迟迟带下去。
06
走上甲板,我才发现天色已暗。
一钩新月高悬在鷃蓝天空,二三渔火均隔得远,散在远近的河道中摇摇晃晃。两岸水田漠漠,空寂无人。
孟迟迟搀我胳膊的手紧了紧,偎我更近,此刻,我无比庆幸有她在身边。
不过下一刻,这庆幸就烟消云散。
掩上舱门,我悄声夸她这么会演,若非说的就是我本人,我也几乎信了章府有个受尽委屈,身世不足与外人道的大小姐。
孟迟迟躺到榻上,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瞟着我,勾勾手指头,“附耳过来,且听我细说缘故。”
真有内幕?我凑近她。
“这都是我床头那箱话本子的功劳。我看后,还得讲给祖母和丫头们听,连说带编,这个,我最在行。”
话本子?娘不许我看,说会移了性情,孟迟迟是哪里来的话本子?我狐疑地盯着她看。
“是外祖母”,她呲牙笑得挺欢,眼底狡狯又得意的神色我看得一清二楚,“外祖母喜欢听我讲话本子,她就命三兄悄悄买来,转手就给了我。”
难怪我有时去祖母房里,常见她祖孙二人带一屋子丫鬟收声不语,气氛莫名诡异,原来老的老,小的小都瞒着我看话本,讲话本、听话本……只瞒了我!
我越想越气苦,虽我有时嫉妒孟迟迟,忍不住对她冷嘲热讽,可有了好吃的,好玩的,总不忘分她一半,她倒好,一本也不曾分我看过。
她却恍若未觉,啧啧惋惜,“外祖母说舅妈对表姐打马射箭都颇有微词,若再带你看话本子,舅妈会生气,不让我说的,可不赖我!”
哼!我忍不住拧了一把她圆嘟嘟的腮帮子。
恰在此刻,有人提了食盒来敲门送餐,饭菜尚未摆到桌上,就听甲板上喧哗四起。
07
迟迟侧头听了片刻,迟疑道,“许是有人追上来,多吃点,没准待会就能见分晓。”
我浑身血液流速加快,不由激动起来,许了个让我无比后悔的承诺,“若今晚能顺利脱身,回去我请你喝桃花酿。”
迟迟眼睛发亮,咂咂嘴巴,很是期待。看她这副馋嘴模样,我心里又轻松下来。
饭后,只隔了盏茶功夫,我和迟迟再次被请到二当家面前。此刻天已彻底黑了下来,四只小儿臂膀粗的白蜡烛照得厅里恍若白昼。
“章小姐,此刻后面有数只官船追逐而来,我打算放你主仆二人离开。不过,你要上到甲板,让追来的人看到你安然无恙。待我们船行三十里后,放下小舟让你二人等在舟上。”
我拉着迟迟的手站到甲板上。
四野漆黑,天幕上洒满无数闪烁的星斗,一里外有艘灯火通明的楼船,甲板上站满官军。
二当家隐在暗处大声喊道,“各位大人,章大小姐安好无恙。我们弟兄原本打算拿她去换老大,在章大小姐的悉心规劝下,我们改了主意,马上就让她回去。”
迟迟小声补充,“说你们连小姐的头发丝都没敢动。“
二当家的声音变得更大,“各位大人请看,我们连章大小姐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敢动。”
我配合着点点头,表示同意。
身前,有两人执着火把照亮我们的脸;身后有人拿着尖刀,抵住我们的后心。凉飕飕的风里挟裹着水气和混合了旷野和森林的陌生味道扑面而来。
此刻,是我过往十七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刺激又荒凉。我握住迟迟的手,感到心安。
半个时辰后,在一处风平浪静的河湾,我与迟迟在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舢板上,向岸边飘去。
“此间风平浪静,章大小姐稍候片刻,定有人来搭救。你身边那个衷心的丫头当真不错,日后山高水远,你们自求多福……”二当家的声音也随着大船逐渐远去越来越小。
我与迟迟相视一笑,依偎在漫天星斗下。
08
看到我和迟迟的那一瞬,二兄哭了。抹了一把眼泪后,才板住脸训斥迟迟胆大。
我们连夜乘楼船往回赶。
楼船是徐知府的面子从江北水军借来的,沈财神拿了万两白银给军士做奖赏,小郎君也跟在楼船之上,见了我和迟迟上船,远远地拱手施礼就站住了,倒是他身后蹿出一位的总角小童,冲到孟迟迟对面下战书,“回去后,说好的再赛一回纸鸢,可不许赖账。”
原来,孟迟迟看到匪人,让孩子伏身草丛,允诺下次再与他们比赛,孩子们才舍得放走纸鸢。也幸亏小郎君的这位三弟没被匪人找到,在众人昏迷未醒的时候,独自到山下庄子里呼救,楼船才能来得这样及时。
“我这个三弟向来调皮,一下也不敢让他离了视线,没想到,此番却也做了一点好事。”小郎君貌似谦虚,实则骄傲地摸摸他三弟的头。
“是啊,我这个妹子也是顽劣,没想到胆子还这样大,非要跟我来遭这番惊吓。”我也谦虚地拍拍孟迟迟的肩。
寅时刚过,天边才露出一线金边之时,我们的马车进了章府。
祖母一左一右,搂着我和迟迟半天不撒手。这白发苍苍的老太君昨日亲点府将家丁,让二兄、三兄分别自水路旱路带着府衙官兵一起来追我们。
她只听人回了情况,就知晓匪人来处,追赶的方向定在直奔爹爹驻扎大营的嘉定。
娘开恩放我与迟迟二人大睡一日,又大醉一日,待我悠悠醒转,赫然发现在桂树下埋了两年的四坛子桃花酿半滴不剩时,简直捶胸顿足。
大丫鬟提醒我,是迟迟说一坛不尽兴,我便主动对她说了埋酒之处,然后,二兄三兄一并刨出,他们几人趁我醉倒,一股脑都给喝空了。
我正戳着孟迟迟的脑袋数落她时,娘来了。
娘这回也站到迟迟那边,正色对我说,“对自家妹妹这么凶做甚?不过几坛酒罢了。你此番被劫,若非迟迟陪你一起,只怕这广陵府的风言风语早起来了,你得好好谢谢迟迟。”
迟迟是御笔亲封的县主,没人敢多说少道。她爹是替圣上挡箭死掉的,姑母顶着亮闪闪的诰封头衔,大着肚子回了章府,生下迟迟就过世了,迟迟甫一出生,就是县主。
娘说的虽有理,可她向着孟迟迟让我更生气,我大声分辩,“那桃花酿是我和迟迟查古方子亲自酿出来的,她却一点不知珍惜,十几坛送这送那都糟蹋光了,我好不容易留下几坛,想等以后和她在重要日子里喝的。”
娘好气又好笑,“好好,娘那里还有两坛,都送给你们留着重要的时候喝,你倒是说说什么才是重要日子?”
后来,我偷偷问娘,我对迟迟的感情如此矛盾,是否因她并非我的亲妹妹?我喜欢她又讨厌她,别人不喜欢她我生气,别人太喜欢她我吃醋。
娘笑眯眯地摸着我的头发说,其实亲生姐妹也一样有嫉妒,这是人之天性。重要的是无论如何,我和迟迟始终站在一起。
那好吧,我终于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继续讨厌孟迟迟了。
写在最后
我的重要日子先到来的——隔了不到一月,徐知府托媒来我家为二公子提亲了。
小郎君微红着脸站得离我三尺远,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就在劫匪来的那日,你拦在身后各家姑娘面前,又骄傲又勇敢,就像……就像春日朝阳那般炫目。”
只是骄傲勇敢吗?只是炫目吗?不应该还又美又仙,才不枉我辛苦妆扮一回吗?
我把他的话讲给孟迟迟听,她乐不可支,一拍书案大笑道,“大好姻缘竟是盐帮诸位英雄促成的,快把你刚得的两坛桃花酿拿出来,我们庆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