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天的圣诞老人(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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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真正的圣诞老人长什么样,小胖不知道,但那个冬天,有个叫小胖的女孩收到了她二十二年生命中记忆最深刻的圣诞礼物。
送礼物的圣诞老人去了南方追梦,小胖看尽了北方的冬雪,夏日的艳阳,却无法渡过那条思念的河。
陈飞鸿做梦都想成为演员,用有限的生命去品味不同的人生,没人看好相貌平平无奇的他,除了小胖。
躺在地下演死尸的他慢慢地屏住呼吸,感受着镜头从他身上扫了过去。长时间的屏息让他脑袋一阵阵发晕,眼前竟然出现了幻觉,他看到了小胖。
如果把横店影视城比拟为人世间的修仙界,那么导演是各派掌门,制片是长老,明星是身怀绝技的尊者,而大多数人是怀揣梦想的蝼蚁,一无所有,除了那个离得越来越远的梦想。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这是个仙游的梦,无数人飞蛾扑火般进来织梦,也有无数人梦醒怆然离开。
陈飞鸿跪趴在窄窄的床上,蜷成一团,修长的四肢许是因为不舒服不停调整着趴姿,一米二的小床不时地发出吱呀呀的声响。他嘴里咬着笔,拧亮夹在床头的台灯,对着不甚明亮的光线逐条研究着影视城明天各剧组的通告,寻找着为数不多的演出机会,哪怕只是群演。
手下的几张纸翻来复去浏览了很多遍,旁边的小本本上也记满了充斥着各种记号的文字。男孩终于像一只乌龟一般翻转了身子,伸展开麻木的四肢,晒着肚皮。屋内一灯如豆,他想了想,又往那个三尺见方的小窗户挪了挪,这是他当初一眼看中这个阁楼的最重要原因,这个屋子能见到星光。而他是那个修行者,浴光而生,有时凝望那星光久了,他还能看到那个粉嘟嘟的女孩,那是这方星空给予他的特别福利。
西北小城市的冬天是白色的主场,高的、矮的、直的、歪的建筑和树,这些在雪国人的眼中可没什么高低贵贱,美丑之分。无差别地,只管裹上白色毛绒绒的衣服,太阳出来,眯眼望去,四处错落的白色,闪着绚彩的光芒。
小胖也毛绒绒的,雪地上的影子像一只压扁的胖企鹅,黑色。小胖不喜欢黑色,她喜欢粉色,皮粉色的羽绒服,樱花粉的帽子,亮丽的樱花粉色衬得小胖的圆脸越发粉嘟嘟的。“小胖,千万不要减肥哦,就喜欢你粉嘟嘟的样子。”男孩眼睛细长,痞痞的,不是传统意义上俊朗的男生,笑起来像一个狐狸,总会不自禁地被他吸引。
女孩无意识地用脚铲着地上的积雪,翻毛皮靴上浸了雪水,慢慢晕染开,像化雪后斑驳的黄土地。距离院门不远不知谁堆了个高高的雪堆,似山非山,顶上还有哪个好心人为它戴上了红红的毛线帽子,倒有了几分人的模样。
“小胖,出门收礼物啦。”恍惚间好似又听到男孩清亮的声音。“什么礼物?”顶着一头鸡窝发的女孩懵懵懂懂地从床上坐起来盯着手机。“圣诞老人说你家穷得连烟囱都没有,他只好勉为其难将礼物装到雪娃娃肚子里。你快去挖出来。”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男孩的欢乐。女孩瞌睡被这通电话惊得无影无踪,等不及换衣服,裹了长长的羽绒服冲出门去。
红绿相间经典的圣诞款彩条礼盒从雪娃娃肚子里挖了出来,小胖先抱着盒子摇了摇,盒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长方形,装得很满。是什么呢!”小胖抱着盒子往家冲。
“拿到了吗?”
“是什么呀!”小胖摁住语音键说完松开。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男孩催促。
小胖解开彩色的丝带,打开盒子,里面还有一个盒子,“天,不会是套娃吧。”小胖嘟囔着打开。一双奶白色超级漂亮的及踝小短靴静静地躺在盒子里。一张小卡上是陈飞比印刷体还要漂亮的一手行楷:灰姑娘穿着她的水晶鞋找到了幸福,我的女孩,我只愿你在追寻幸福的路上,每一步都温暖相伴。
“陈飞,这是我收到最好的圣诞礼物,我很喜欢。”女孩抱着靴子笑得眉眼弯弯。“是陈飞鸿,我要鸿运当头,成为最耀眼的明星。臭小胖你抹掉我的鸿字是何居心哪。”男孩佯装生气。
“好啦!飞鸿同学,我祝你新年鸿图大展,美梦成真,等着抱你金大腿,等着你给我签名。”
青春飞扬的男孩女孩互相打趣着,仿佛连窗外的飞雪都是瑰丽的色彩。
“可最终,梦想和我之间,你选择了梦想。”小胖落寞地低垂着肩膀,认真地盯着远处那座人形的小山,往前挪动几步停下,茫然地站着似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许是盯得久了竟流出泪来,小胖掏出墨镜戴上,隐去那抹晶莹,连那些历过的时光也一起折叠收藏起来。
陈飞鸿的今天和昨天没什么两样,路人甲,路人乙……不同的剧组,不同的服装,总归都是没有台词的工具人。哦,不。今天是值得庆祝的一天,虽然依旧没什么正脸,但他终于有了一句台词。“噗!苍天不公。”倒下,闭眼。他,是一具尸体。
躺在地下,陈飞鸿慢慢地屏住呼吸,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终于感受到镜头从他身体扫了过去,听到了场务打板喊“咔”的声音。长时间的屏息让他脑袋一阵阵发晕,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竟不知是梦还是幻觉,他看到了小胖。女孩长发温柔地披散在肩上,粉粉的一团坐在靠窗的酒吧椅上清弹慢唱,声音清甜优美。女孩大大的眼睛眼尾颜色略深,微微上挑,有一种浅浅的媚惑,偏偏眼神清澈,专注地看着你时如一只粉嘟嘟的兔子,总令人忍不住伸出手想揉两把。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伸出了手去,指间丝绸般顺滑的触感传来,他不禁满足轻叹:“哦,今天这个梦真美好啊。”
“傻子,这就是你放弃稳定的生活和光明的前途换来的人生?一具死尸。”女孩清甜的声音传来,他甚至能感受到温热的呼吸拂过冰凉的鼻尖。
“小胖。”男人霍然起身,女孩猝不及防被撞得哎呦一声坐在了地上。
直到坐在这个空空荡荡的小阁楼里,陈飞鸿依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小胖,你再掐我一下行不。”男人蹲在地上轻轻抓着女孩的双手。“傻子。”女孩说着抽出手使劲地扯着男孩的脸颊。“疼,疼。”男人喊着脸上却露出灿烂的笑容。他将脸埋在女孩掌心,“离开你的第428天,你来了,我们可以一起追梦,真好。”男人轻声地笑起来。
“你的梦想是星辰大海,而我的梦想只是你。”女孩躺在小小的床上,窗外的星光忽隐忽现。“小胖,你说什么?”睡在地上的男人撑起身子。“没什么,就是明天要重新整理这个窝。”男人看着女孩侧过去的身子,他有很多话想问,想问她叔叔阿姨是否支持她的决定,放弃稳定舒适的教师编制可会后悔;想问她如果他永远混不出来可会后悔今日的决定;最终男人安静地躺了下来,他不想问,他想自私一点,他需要这束光,因为,他真的要撑不下去了,而女孩是他的朝阳。
男人侧过身子自唇齿间模糊地呓出一句:“小胖,你曾说过我眼里有光,可是死尸是不需要光的,今天是你又点亮了它。我想成为你天空最亮的那颗星,小胖,你信我。”
小胖留了下来,焕然一新的小屋里,女孩解开挽着的头发。“陈飞,你努力追梦就好,我养你,做你的织梦人。你不用有压力哦,我这是提前投资,因为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女孩利索地将精心准备的盒饭塞到男人帆布包里,装好酸奶水果,推了男人一把。“一起加油吧,我可是很能干的。”女孩洒脱地挥手,转身,假装看不见男人眼中的泪光。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小胖轻声哼唱,看着孩子们的笑脸,她打开谱子坐在钢琴凳上,欢快的音符自键盘上流出,“mi~me~ ma ~mo~mu~”孩子们整齐的练唱声回响在私立培训学校宽敞明亮的教室,连窗外的小鸟都停步探头倾听着。
日子很慢,连南方的烟雨都有了一种评弹的韵律,是小胖喜欢的节奏。如果下课早她会去影视城溜达,碰到陈飞鸿演群演她远远地站着拉近镜头录制、观察,然后若无其事地调侃分享自己的看法。而陈飞鸿也从一开始的尴尬和紧张中松弛下来,他未曾发现,群演依然是那个群演,他的心境却慢慢发生了变化,无论是面部表情亦或肢体语言都越发收放自如起来。
晚上如果陈飞鸿没有接到群演通告,他会去酒吧听小胖唱歌,女孩唱得越发好了,已经拥有了很多固定的粉丝。有时候陈飞鸿盯着她,眼睛却仿佛穿过了女孩,那个阳光下粉粉一团的女孩好似轻烟一般消失了。面前的女孩身上总是笼着一丝说不清的愁绪,安静得令人心疼。
有人说,美好的爱情就是哪怕是白开水都有一种蜜糖的味道。陈飞鸿品尝这份甜,尝到最后却总会有一种无力感,有时候他甚至在想,他不放弃到底是因为梦想,还是不甘心失败,亦或是不敢面对小胖期待的目光。
他唯有努力,更加努力。他是夜校表演课培训班最勤奋的学生,也是影视城最拼命的群演。而在演员这条路上,陈飞鸿则更像一个便利贴,哪里需要他就贴在哪里。无脸星人是对他们这种每天游荡在横店追梦人的专称。
每当他绝望到想要放弃时,小胖总是温柔地窝在他怀里,唱她新写的歌曲,说自己的梦想,说自己也会努力,变成一颗小星星永远陪着他。
“我相信你行的,陈飞。我们一起努力。”陈飞鸿无奈地笑,“是陈飞鸿啊!不过也没所谓啦,哪有什么鸿运当头。”男人自嘲地笑。
“那这个鸿字咱们就不要了吧,陈飞,你只要努力飞就好了,向着你的梦想。根据物理加速度定律,只要你飞得够快,没有什么能成为你的壁垒。所以鸿运就是你自己啊,陈飞。”
陈飞鸿最终接纳了小胖的建议。不知是换了名字还是终于熬得云开见月明。陈飞渐渐地被很多剧组导演看到,慢慢地从透明人开始有了名字,有了台词。虽然依旧是上不得台面的十八线配角。
“陈飞,你很有天赋,我观察你很久了,每一个角色不论多么无足轻重,你都认真地去揣摸,设计。甚至每一个小动作你都极尽真实自然,陈飞,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而我,能给你这个机会。我是这部戏的制片人,这个配角的角色虽然戏份不算很多,但角色很讨喜,会为你攒一波观众缘。所以……”女人伸出白腻腻的手掌托起男人的下颌。“啧啧,瞧瞧,真青春啊。”女人的手指滑腻腻的,毒蛇一般滑过陈飞的喉结。陈飞吓得一激灵,身上所有的皮肤排斥着泛起一层小疙瘩。他身子猛地往后一靠,撞得椅子发出哐哐的声响。
陈飞不知道他如何从那个女人房间出来的。回首望去,灯火辉煌的五星级酒店如一个怪兽,光源璀璨的中心正张开血盆大口向他吞噬而来。陈飞奔跑着,用尽所有的力气逃离,隆隆的雷声里,雨将下未下,是他心中的悲伤和不配流下的泪水。
多年以后,当他退出那个圈子,坐在大理的那个四方小院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却再没有人清脆地喊他,“陈飞,好想一起去云南看海啊,你说洱海不是海,那为什么叫海啊。”
陈飞不停地洗刷着自己,浴室起雾的镜子总会浮现女孩的掌纹,陈飞拼命地擦试着,水痕绞碾成索,却在喷头每一次流泪时又再浮现。一如他已经长出霉斑的谎言,每一次重复都是腐烂的腥甜。
最了解你微表情的不是自己,是你的恋人。陈飞一炮而红,忙到飞起。却再也无法坦然面对小胖的目光。秋天的第一片落叶飘入这个阁楼的时候,陈飞搬家了。“小胖,我们终于可以拥有自己的屋子,虽然它还是很小。但它是独属于你的,以后我们还会有更大更大的房子,你信我。”陈飞将钥匙和红色的房产证放在女孩手掌心。
“好,我信。”女孩合拢掌心,靠着他轻声地笑了。男人看着女孩明媚的笑容松了口气,绷了近一年的弦蓦然松了下来。他轻轻地拥抱着女孩,女孩秀发上依然是他特别喜欢的甘橘味道,肩背却单薄得让人心疼。不到一年的时光女孩竟瘦得竹竿一般,便是抱在怀里都不敢用力,竟似怕如烟尘般散去了。
深蓝的天际现起橘黄色,逐渐变深,直到天色越来越亮,那一圈橘黄从云海的地平线上冒出了一点边,缓缓升腾而上。
突地一下,明晃晃的朝阳从云海尽头探出了身子,将它的光无差别地倾泻在这片土地。新的屋子里充斥着原木清雅的香气,陈飞翻个身迷迷糊糊地念叨:“小胖,今天我有时间,我们一起去游湖好不好。”说着探出手臂去搂女孩。
被窝冰凉,男人摸了个空。男人的手无意识地四处摸着突地睁大了眼睛,心底蓦地冒出一股凉气,擂鼓般跳动。“不会的,不能自己吓自己。小胖不会离开我的。小胖一定在厨房,对,她一定在的。”男人嘴里胡乱地祈祷着翻身下床,鞋都未及穿冲出了卧室。
小而紧凑的客厅落地窗棂间,细碎的晨光羽毛般零零星星涂抹在上面。有几缕光线调皮地飘洒在簇新的木质家俱上,是小胖最喜欢的红木颜色。电视墙的一面还做了电子火炉,此刻红色蓝色交织的火焰正熊熊地燃烧着,那是他留给圣诞老人的烟囱,是属于他和小胖的甜蜜花园。
陈飞虾子般弯了下来,茶几上红色的房产证笑话一般静静地躺在那里,旁边有一封白色的信笺。陈飞没有移动,他执拗地拨打着电话,一遍又一遍。
“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请稍候再拨……”
手机从陈飞的手上滑落在地上,发出嘟嘟的声音。
温暖的阳光越来越多地照进明亮的客厅。暖暖的阳光停驻在陈飞冰凉的身上,新生与枯萎,生命与死亡。陈飞被这明亮的阳光照着,胸口像被掐住了一般,挤得生疼,寒气从脚底蹿向四肢百骸,浑身发僵。
泪,忽然落下,伴着叮叮的风铃声,是渐行渐远的圣诞老人驾驶的鹿车,风声呜呜咽咽的,恰似故人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