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二三事(二)父亲讲过的故事
父亲喜欢讲故事,他出差遇到的趣事,工作中的小插曲,小时候的胡闹,甚至和母亲的拌嘴吵架,父亲都能通过他超高的语言表达能力绘声绘色的变成一个个有趣的小故事。
比如有一次,父亲弄没了母亲的一只铝盆(父亲融掉给弟弟做了木头剑的剑柄),被母亲指着鼻子嚷了一个小时,父亲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满脸堆笑的到处找活干。
到了晚上,几个街坊邻居来我家闲聊,这事就变成了这样,父亲眉飞色舞:“那盆漏的,我端了一盆水去喂鸡,还没到地方呢,水没了。我这鞋呦,裤腿呦,全是水,敢情我是拿了个筛子装水...,你们说,这样的盆留着干嘛,是吧” 母亲没好气的说:“你那是绊倒脚了好吧...,那盆就漏了一个小洞,补上就行了...” 大伙儿一阵哄笑。
父亲讲故事,不喜欢虚构瞎编,他的故事主要是靠自己的经历加上极其夸张的描述来吸引人的。举个例子,父亲曾讲过一个悲惨的类鬼故事...
有一年,父亲带领几个工人去一个叫小河村的地方挖灌溉渠。晚上几个人住在村部安排的空房子里。月高风黑,又停电,父亲决定去小卖部买根蜡烛。走到半路,忽然尿急,四下寻摸,发现村子中间的马路边竟有一片荒草地,急忙走过去。
突然,父亲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阴风四起,头皮唰一下炸了,连眉毛都立起来...”,这是父亲原话。“结果尿也没了,蜡烛还买个屁呦,我点兵点将的点了个北,屁滚尿流的回去了...”,说到这里,所有听故事的人都哈哈大笑,有人笑出了眼泪,问“你点对北了吗?”,父亲一脸严肃:“还真点对了,就是我们住西边...”,又是一阵爆笑...
父亲接着讲,第二天,大太阳高高挂天空。父亲抽空又去了那片草地。这回看清了,这片草丛其实没有多大,中间有一圈石头砌的圆墙,就像一个高出地面的井口。井口周围一米左右的地方,很干净,不见一根杂草,再往外却又杂草丛生,也没有被踩踏出小路什么的,不像经常有人来打水的样子。父亲好奇心起,一步步朝那口井走过去,“结果昨晚那种感觉又来了,头发开始一根根往起竖...“ “它们干嘛不一起竖?”我天真的问。“昨晚吓到了啊,不能统一行动了...”
一阵哄笑,“后来呢?”有人催更。父亲炸着胆子走到井口边,“你们猜怎么的?”,父亲突然停下来,瞪着眼睛,一个一个跟听故事的人对视,屋里鸦雀无声。足足过了有半分钟,父亲才煞有介事的说:“里面什么也没有...”,“切...”,被吓到的人一哄而起,有两个婶子抓过父亲就要打。
“那不是口井...”,父亲一边躲避一边喊着,“那是啥?”,众人的好奇心又被撩起来,重新坐好。原来,圆墙里是地面,用水泥抹平的地面,墙外面不长草的地方也是用红砖铺过了。要知道,那年月,水泥铺地还是很奢侈的事呢,而这,荒草甸子里不仅被铺了水泥,还被墙圈起来,不可思议啊!而且,那种恐怖的感觉更甚,照理说,那么晴的天,大中午的,村子里鸡飞狗跳,犬吠声不绝于耳,怎么也不应该有这种背后冒凉风的感觉啊。
强烈的好奇心,让父亲开始在村里打听那块诡异的地方,开始问的几个人都不肯说,后来有一位白胡子白头发的老人家告诉了父亲原委。原来那里是一户姓张人家的坟地。那里本来是一口井,是村里最深的井,大概有六七米。那种井需要有人定期去维护,俗称“淘井”。就是把人放到井底,用工具挖出井底的淤泥,再用桶运到地面上来。这样做一是保持了井的深度,二来保证了水的清澈。
那年夏天,因为下了几天大雨,井壁的石头有几块突了出来,井水也是浑黄的不行,村干部要求来人淘井,可看着松软的地面和突出的石头,谁都知道有塌井的危险,村干部喊了半天也没人去。后来,公分涨了三倍。(公分是当时的一种报酬单位,为公家做事,记几分,年底换钱,不做扣分),然后张家二小子接下了这活,他已经订婚了,需要彩礼钱娶媳妇。结果,下了井,就再也没上来。
老人说,塌下来的石头把张老二挤在一面的井壁,人没死,但是动不了。“当时唯一的救援方法,就是把人绑上绳子,用这种拖拉机拽出来...“,老人指了一下那边挖水渠的推土机。“可是公家的井公家的车,得申请,那天村支书出差去了...”
老人还说,二小子坚持了四个小时,最后人不行了,就那么站着被埋在了井里。对,井被填了。后来,公家出了水泥和石头砖,把那井口的地方隔离出来,算是对张家人的交代,但是不许起坟,不许烧纸。封建迷信不能搞。那地方也成了村里的禁地。
故事讲完了,大人们都低着头,默默不语。父亲没有以往的笑眯眯,母亲也安静的不发出一点声音。最后,有人叹气,“不早了,都回家睡觉吧”
父亲的故事很多很多,唯有这个故事给我的印象最深刻。故事最后那些大人的安静,那声叹息,让我小小的心里充满了好奇和疑虑。我知道这是个悲伤的故事,可是又感觉好像不光有悲伤,还有一些我无法理解的东西在里面。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懂得了一些,再后来,我亲身体会到了那声叹息里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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