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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这世上所有的夜晚

2015-08-31  本文已影响642人  加应

  ”与其他长篇不同,写完 《群山之巅》,我没有如释重负之感,而是愁肠百结仍想倾诉。这种倾诉似乎不是针对作品中的某个人物,而是因着某种风景,比如滔天的大雪,不离不弃的日月,亘古的河流和山峦。但或许也不是因着风景,而是因着一种莫名的虚空和彻骨的悲凉! “

    严格说来,这一篇,应该是迟子建暌违五年的新作《群山之巅》的读书笔记,可看完之后,脑袋里却始终浮着那么一句,是她的中篇《世界上所有的夜晚》里,隐瞒着丈夫死亡事实的寡妇蒋百嫂,那一声沙哑的哭喊,“这世上所有的夜晚的啊——”

      如果说《夜晚》还是给人以微茫的升腾着的希望,那么《群山之巅》则是更近一步地贴近命运,直视死亡。在《夜晚》中,主人公“我”——一个失去了魔术师丈夫的寡妇,在因煤矿著称的乌塘,遇到了更多失去了伴侣的人,领悟到命运的无常之鞭也许始终不肯放过这世间的每一个人,即使对整个运行的社会大齿轮来说,他们只是微不足道的蝼蚁(蝼蚁这一意象,也早已在小说开篇出现)。

    所以,作者会说,“我叹息了一声,听着云领的脚步声,看着月光裹挟着的这个经历了生活之痛的小小身影,蓦然想起蒋百嫂家那个轰鸣着的冰柜,想起蒋三生,我突然觉得自己所经历的生活变故是那么那么的轻,轻得就像月亮旁丝丝缕缕的浮云。”

      最后,我们看到小说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救赎,“我”跟随失去了母亲的云领,在夜晚的清流旁,让装着魔术师胡茬的莲花河灯,“一路走到银河之中”,“我的心里不再有被遗弃的委屈和哀痛”,就连云领,这个钟情魔术的小男孩,也像是某种意义上丈夫的生命延续,这世上所有的夜晚,在月光的温柔照拂下,也变成了扑簌飞出伤痛的蓝蝴蝶。

      在这个意义上,《夜晚》更像是迟子建用于疗伤和遮掩哀愁的温泉泥巴。写作《夜晚》的时间,是刚刚失去丈夫的2002年。整日整夜地写作,在作品里给自己温暖和救赎,几乎是迟子建那一段黑暗日子里的唯一光亮。十二年过去,她仍旧一个人居住,一个人写作,在《夜晚》里出现的丈夫遗物,一个剃须刀盒子,也依然安好地放在迟子哈尔滨的家中某个柜子里,在特殊的时刻,仍要拿出来晒晒思念的月光,但她的作品却悄悄地吸纳月光,圆融、冷峻起来。

      连救赎和安慰都放弃,从开始到结束,都始终被命运的绳索不断收紧,如何疗伤?简单,面对更大的苦难时,前面的伤自然愈合。《群山之巅》呈现的是龙山上龙盏镇里形形色色生命的命运,每个人都背负着自己的十字枷锁,谁也不能救赎谁。就像故事以刻碑人小仙安雪儿被屠户辛七杂的养儿辛欣来破身开始,然后结束于单四娘的傻儿子单夏,对几乎重获新生的安雪儿做了一样的事——“一世界的鹅毛大雪,谁又能听见谁的呼唤!”结尾的一句话,迟子建说她自己写得心颤抖,看的人也感到压抑沉重无法呼吸。

       十二年之后,或许作者也开始发现,生命不是一个漫长夜晚的苦挨后,即能迎来永恒黎明,而是,黑夜与白天,永远交替进行,长短不一。或许我们早就落入了一个潮汐一般的因果,我们既承担着深刻的苦难,也在同时,承担着生命美的震颤与欢乐,无人能幸免,周而复始,构成所谓“命运”的模样。

       所以,不同于《夜晚》中近乎自我安慰似地救赎和升华,虽然事实上,我们会更喜欢这样的结尾,用一个“解脱式”的、“升华式“的结尾来消解紧张、抚平不安,然后似乎就能这样,一路顺遂,天长地远,远走高飞。《群山之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粉饰人世的太平,所以安雪儿重新落入命运的窠臼,陈金谷从辛欣来身上取肾的想法也没有被终止、安平只能继续等待着心灰意冷的理容师李素贞、单四娘被丈夫两度抛弃、林大花守着对安大营的歉疚度过余生……

      它打定了主意告诉你,只要你的生命没有结束,那命运的大海永远会给你多重面貌,狂风暴雨和风平浪静,鲨鱼和鸥鸟,被吹断桅杆的船和暴雨过后,悬在海天交际处的一轮橙色夕阳,那一瞬间温柔的流光直达让你存活的小小舢板,最终化成虔诚的热流从你眼睛中流出。

      也正因为没有了统一的救赎、统一的结束,人物在小说中,无时无刻展现的坚韧生命力、干干净净的生命状态与背负个人十字架的决心,才令人无比动容。他们“怀揣着各自不同的伤残的心,却要努力活出人的样子”——用太阳火点烟的辛七杂,风葬在心爱白马身旁的鄂伦春人绣娘、因为下毒内心愧疚而带着陈媛过完余生的唐眉,打着一场孤独游击战的辛开溜……没有人是神、没有人是圣,但我们在命运的泥地里打滚而过,眼睛还要保持清澈有神。

      很早接触迟子,是在高考语文模拟卷上,已经忘记选了哪一篇,但莫名阅读理解做得很好,对这个作家也留下了好印象。江南派是苏童笔下阴雨的老宅、妻妾成群古井红灯笼,海派是王安忆逼仄的弄堂、闺阁里的沪上淑媛王琦瑶,西北派是刘亮程一个人的粗犷村庄,读着都能抖落下尘土,而迟子建是越过云层的晴朗,自有”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厚重和开阔,也有鄂温克人的热烈决绝,不矫情、不拖泥带水,清冷处自有动人温情。

      而细看下来,她的散文和小说也有不一样的气度,散文保持了雪国的辽阔、干净、有雪的清气,底子却是烧热的温暖炕头,邻家一般的亲切动人,不得不喜欢的。小说却有难得的大气象,一部《额尔古纳河的右岸》,用荡气回肠来形容也不为过,如果说《右岸》还有浓烈的民族史诗气息,到了《群山》,已经完完全全成了”人“的史诗。虽然小说依然写到了社会的变迁,火葬、枪决死刑的结束、挖矿破坏自然、抗战结束后留在中国的日本妇女、因宣传需要产生的“落水救百姓”的英雄、大学生投毒案……但你若硬要说这是作家的主旨和讽刺,未免格局小了些。小人物身上能折射大时代留下的痕迹,然而书写完时代后又重新落回人、落回每个人都无法逃脱,只能直面的命运,才是真正的格局所在。

     至此,红尘中每个小如蝼蚁的生命,都被一支客观却又温情的笔,细细描绘,同样都被命运车轮碾压过,又有什么不可理解呢?正是这种近乎感同身受的理解,造就了《群山》。所以明明小说中的人物,离我们那么遥远,却也不禁要为他们流下热泪,”这世上的夜晚啊——“这样的共情和理解,这样的耐心倾听和缓缓倾述,从十二年前那一个小小中篇就已经开始。

      这是我最喜欢的迟子照片,也许还是在北方,她拿着一束灿烂的野花,背后是灿烂的嫩青色,她没有看镜头,却依然和她的其他照片一样,笑得美而灿烂。生命竟是这样有着不可名状的安宁。想起来高中看过子午书简对她的访问,她朗诵一段自己的书,讲一段自己的生活。她说在庸常的日子里,她怎样去市场买来新鲜的蔬菜、怎样用心整治一道可口的菜肴,“庸常即是美好”。

      那个被父亲以曹植曹子建命名的女孩,有着另一个温柔的小名——迎灯,她的书迷也被她亲切地叫“灯谜”,当世界上的夜晚来临,愿你,愿所有黑暗中摸索的人,都能迎来一盏温暖的灯。

   链接阅读:

1.《额尔古纳河的右岸》(迟子建)

这一部作品仍然是迟子建近五百万字作品中的扛鼎之作,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也算是获奖无数了,  但里面最迷人的,也是迟子建作品中十分令我倾心的一点,嗯,“魔幻现实主义”——其实就是用神话色彩来讲故事,我总觉得,人世命运这些东西,先民比我们有智慧,他们的特殊仪式、他们的敬畏或许都有其道理。

2.《尘埃落定》(阿来)

同理,要推荐这一本。一直觉得阿来的这本书达到的高度和它目前拥有的成就还远远不符。不过没关系,我们偷偷地喜欢。而且腰封介绍语说这是嘉绒藏族的民族史诗,也同样是低估了,明明在讲人类这个狂妄物种的畏惧、欲望和规律好吗。

3.《冬牧场》(李娟)

同样是写冰天雪地的故事,李娟的笔触同样是我喜欢的,不过她要更活泼更真实一点。

4.《停车暂借问》(钟晓阳)

豆瓣评分8.2?!这一部或许知道的人不多,钟晓阳的作品本就稀少,其中《停车暂借问》是一部背景起于东北黑土地的小说。“这本小说以中国东北为背景,从四十年代写到六十年代,从东北写到香港,以“妾住长城外”、“停车暂借问”、“却遗枕函泪”三部曲叙述了赵宁静一生的浪漫爱情传奇。(豆瓣)”这部小说我一直觉得很神奇,作者的笔调是江南式的,连人物也带点江南式的柔情和浪漫,也许和作者长时间旅居香港有关,不过这样的混搭倒是搭出了别样的感觉,可以一读(关键是男主很,帅,啊,嗯)。

P.S 在搜索的时候居然发现2002年刘德凯导演了一部叫《烟雨红颜》的电影,剧本即是这个,主演是周迅和,和,和……张信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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