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回避的人事，无处可藏的疲惫

流云挽日

我住的这个小区很普通，没有什么特点，小三层淡黄的样子，挤挤挨挨地点缀在昭通城北的一处山脚下。说是小区，其实紧临着村户，说是农村，又有着整齐划一的街道，不过绿化已然变成了菜园，紧锣密鼓地填塞满了细的小葱，碎的豌豆苗……

而殷勤种下这些的，便是搬进这里的人，因为金沙江上修了一座淹没他们家园的水库，所以政府给他们置办了这么一处。没地可种的农民就像丢了饭碗的员工，失了密林的山鸟，总归是狼狈的，想要安慰的，或怀念重操旧业的，于是各家各门各户盘算起了这绿化地，还果真收获了几茬子玉米和大白菜了。

人和还需天时地利，小区没有物管，不收水电，但凡有水的日子，就可以看见蜿蜒的塑料管子从家家户户的门洞里走出来，奔到菜园子里，桃李树下，汩汩地，哗哗地，酣畅淋漓。而停水的时候，三家两户，大壶小桶，扶老携幼地奔向周围的村户井口，好言相讨，以此度过不太严重的水荒。

这儿的人们也很特别，老弱妇孺居多，据说，青年们大多外出打工挣钱去了，若真是如此，那我倒还能生出些敬畏或者安慰来。而我看到的接触到的，更多的是在麻将桌上，路边赌局里，这不，我家旁边墙根下不就有一堆吗。

你且来看一看，不要来得太早，估摸着中午十二点左右，三三两两的，四面八方的，骑车的走路的开车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结婚的未婚的，怀孕四个五个月的将要临盆的，带一孩子的俩孩子的仨孩子的，抽烟的嗑瓜子儿的……全都来了，有熟面孔的固定几个，也有客串似的没来两天的，最近哪一个骑着三轮卖烤红薯的也被吸引了来，不过人家是来做生意卖红薯洋芋的，还好卖得很叻，你不知道，赌局里的人出手阔绰着嘞，虽然看起来大多寒碜，手里攥着的可都是红票子嘞。

他们要干嘛？我至今没有研究透，但是我可以大致给你描述一下场景和形式，是这样的：有三四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是这局子的主持，每天负责搬来几十个小塑料凳子，张罗着摆成一个圆圈，来人一一围坐，热闹的时候吧可达里三层外三层，当然里面有座儿的是VIP，外面的就只好站着了（千万别担心他们会脚累啊怎么的，那就是一个磁场，稳稳地吸住他们，绝不撒手）。

围着干啥呢，唠嗑啊？得了吧！把你要押的钱放在地上（为免风吹去，一般备有小石头，压住），然后，最重要的道具来了，两个碗，一大一小，里面是几颗骰子，摇起来，打开，然后就是你的钱被收走或者你的钱堆旁边又多了一两张。然后就是各类表情在人群里蔓延扩散，有人唏嘘，有人拍手，有人假装不在意，有人吐口唾沫在手里开始数钱，有人伸手去掏贴身衣兜里的钱袋子……

当然，旁边也不都是来找乐子的，有陪媳妇儿来的，有陪婆婆来的，还有陪爷爷奶奶来的，而陪来的孩子们是最多的，也都是些幼儿园还不收的，抱在怀里的，背在背上的，睡在推车里的，揣在肚子里的……这里有两出戏，哦不！三出，一出是热闹的赌局，一出是孩子们的嬉戏，还有一出是赌者的言传身教和观者的耳濡目染。

云天之下

还记得前几天有个羞怯的女孩儿，初中毕业的样子，一旁的妇人使劲撺掇她，“摇一碗摇一碗！”她用一只手捂着脸只顾脸红，后来会红着脸还用另一只手摇晃装着骰子的碗，再后来听说她和主管这局子的其中一个小伙子恋爱了……

还记得一直有这么一个胖男孩，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年纪不大的样子，在这样的场合里周旋了一两年的样子，听婆婆说小学还没毕业，就被退了学了，最近我又看到了他吞云吐雾的样子，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坐在课桌前的样子……

还记得总有这么一个老婆子，矮得有点过分，却能背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推着一个三岁多点的孩子，手里还牵着一根系住一头黑山羊的绳子，羊可以绑在树干上任它吃草根，三岁那孩子也可以随他左右奔跑，可背上这孩子也就只有背着了，也没有关系，她依然出神地看着手里的钱出出进进，孩子哭了闹了站起来晃几下，屁股上拍打几巴掌就好了，或者分出一两块钱打发大的那个买包土豆片呀棒棒糖啥的，也就欢天喜地了……

还记得……

西沉

这个小区很普通，但不是一般地让我厌烦。有时又觉得他们很可怜，但更多时候又觉不该，他们在他们自娱自乐的世界里有滋有味，他们在他们的输赢游戏里百转千回，他们应该也有他们的甜蜜幸福和痛苦记忆。

就好像我自己，很普通，有时也会让自己厌烦，连轴转的工作生活，辛苦一月挣来的工资也许还不够牌桌上的一场挥霍，努力维持的勤勉形象也许一朝就在领导眼里破了功，奋力求取的成绩不过镜中月水中花。

也许我们就是一类人，只是我还不敢承认而已，也只是我隐藏得好一点罢了。

但，“我们累，却无从止歇；我们哭，却无法回避。”

黄昏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