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佛教文化的当代意义

作家雪漠

佛教文化的当代意义

●雪漠

一

目前，社会上的很多人，包括佛教内部的一些修行人，一见面就问，你明心见性了没？他明心见性了没？大家都把明心见性作为非常高的一个终点，认为找到真心，就是修行的终点。这都是不对的。在过去，我们的老祖宗，比如在香巴噶举的教法中，认为明心见性只是个起点而已。如果你没有明心见性，那么后面的东西，你就没有办法修。

现在，一些传承中，修行是为了追求明心见性。有些人修了一辈子，也不能明心见性。曾经，有个老和尚就说，他一辈子听过得定的，没听过明心见性的，也没见过开悟的，听都没有听过。他说得对吗？对！他肯定听不到。为什么？就像一块石头，它是不可能进行电脑运算的。就像唐朝时它不可能出现电脑，人听都没有听说过电脑，道理是一样的，更谈不到高铁、飞机。所以，对于愚痴之人，对于没有正确传承、得不到大成就者点拨的一些人来说，明心见性是非常难的，难于登天。

那么，什么是明心见性？如何理解它呢？我们以电脑为例，勉强地来解释一下。一台旧电脑，里面有很多的乱码和病毒，又装了很多系统，系统之间还互相打架，现在呢，你把电脑的程序重新格式掉，把那些乱码、病毒都清理掉，这其实就是明心见性。但是，这只是格式了一遍程序而已。你想用好这台电脑，还要重装系统，重装程序，还要进行调试，等等，以后的路还很长很长，这仅仅是第一步。

如果这台电脑病毒清理不掉的话，即使装上程序也不好用。因为人类本有的生命程序中，就有很多的烦恼，贪嗔愚慢妒等，所以人类痛苦不堪，热恼不断。本有的程序，其实就相当于电脑中各种乌七八糟的乱码、病毒。就像一部手机，用了一段时间后，微信、QQ等各种软件会产生大量的垃圾，让系统慢慢地运行不了，出现死机、黑屏等状况。这就像是我们的心灵，因为贪嗔痴慢妒，以及宿世的东西，让我们的生命装满了很多垃圾。

现在，有人信仰道家，有人信仰佛家，即使是佛家，也有不同的系统，你装的系统越多，程序越乱，有时还互相打架。所以，你到一些寺院里去的时候，越待越觉着烦恼，越待越觉着糊涂，越不知道该怎么做，因为大家说的不一样，换一个寺院不一样，换一个人也不一样，各说各的，于是就出现了诸多的烦恼。一种本有的程序，就是一种本有的烦恼。贪嗔痴慢妒，是我们生命的基因，存在于我们本有的程序中。各种各样的欲望，带来了各种各样的程序，我们又不知道设置防火墙，所以病毒就很多。那么，这时候我们就需要清理垃圾，净化心灵。

二

我们一定要知道，见到真心只是第一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有了这一步，你的修行就入道了。安住在真心中，你就能把心中的垃圾、病毒清扫掉，将旧的系统重新格式化。格式化后，你这个电脑就很干净了，空间也有了，到此为止了吗？没有。你还得装程序，不装程序的话，电脑还用不成。所以，见到真心之后，人就觉得很舒服，因为没病毒了，有些人就这样舒服了一辈子，最终贪婪的还是贪婪，愚痴的还是愚痴。你如果仅仅满足于这一步的话，你不可能有出息。为什么？你还没有生起妙用。

禅宗公案里，有个婆子烧庵的故事，那个修了十多年的和尚，当婆子派丫头去试探他的时候，丫头从后背搂住他，问他什么感觉？他说，枯木依寒岩，三冬无暖气。意思是说，一根枯木靠在寒冷的山崖上，像处在三九天那样，没有一丝暖气。换句话说，毫无感觉。婆子是行家，一听，就将他赶出了自家后院。为什么呢？枯禅。这就是为什么禅宗里会出现那么多顽空、无记的人的原因。他傻呆呆地坐在那里，很舒服，但他还是个愚痴汉，心里没有生起妙用。明白了没有？目前，汉地寺院里最好的修行人，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他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无记和顽空，没人点拨他。

重要是悟后起修，你必须装新的程序。电脑格式化之后，一定要选一个好程序装进去，有了程序电脑才能运用。这装程序的过程就是修行的过程。所以，首先要把旧的程序格式掉，然后重新装程序，这叫悟后起修。格式旧程序叫悟，重装新程序叫修。你装上什么样的程序，就是什么样的运行。你装上苹果系统，或Windows系统，然后再装上美图秀秀，装上微信、QQ，装这个程序的过程就是修行。

但是，在装程序的过程中，电脑有时不好用。为什么？正在装程序，电源都不能叫它停。所以，这段时间里，电脑用不成。装程序的过程，不是生起妙用的时候，这需要安安静静地不要打搅它，让它自动装完。这个时候，也有些人非常懒，他就不装了，因为他生不起妙用，觉得一切很舒服，就满足了。确实很舒服，但是你这个电脑没东西，你没有智慧，死机了。就像一台死电脑，放在那个地方，没乱码，没病毒，但电脑死机了，启动都启动不起来。

有些电脑能启动，已经很不错了，它能用。有些根本启动不了，一辈子都启动不起来，放在那个地方，慢慢地变成一堆垃圾，最后被世界清扫掉，对社会没有一点点贡献。无数的修行人，就像一台破电脑，程序都没法启动，垃圾都还没格式掉。修得稍好一些的人，能启动，但一启动就死机，在屏幕上能出现Windows系统的图像，就是生不起妙用，死掉了。他自己还以为这就是真心，其实不是这样的。最后，这些人都会变成垃圾，被岁月的风一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没有来过的一样。

三

那些能让你格式化旧程序，并装上新程序的人，我们称他为成就师、智者、善知识。他就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贵人。

但你把自己旧程序格式掉，让自己能所俱空，实现破执，然后再重装程序。重装程序有多种形式：第一种，通过一种传承的方法，让你首先明心见性，然后进行系统地训练，这叫悟后起修。明心见性之前，你必须达到那个层次才能进去，否则你进不去。这就像盖楼一样，你首先把空地上的垃圾清扫掉。清扫垃圾就相当于格式化，不然的话，垃圾堆上建不起大楼。即使能建起来，也不稳，风一吹就倒了。然后，绘图纸，打地基，一层，二层，三层……一层一层才能上去，你缺一层都不行，你不能越级。第二种，大量地念诵传承内的东西，久久熏习。基督教、天主教也都有类似的念诵。那么，念诵和单纯地安住真心，哪个更重要？念诵更重要。为什么？深入经藏，智慧如海。你好程序装不上的时候，光格式化心灵，只是定在那里，是生不起作用的。

有人说，宁在大庙里睡觉，也不在小庙里办道。小庙里闭关，闭上一辈子，可能还是个愚痴的僧人，因为他不知道怎么装程序。大庙里，他即使睡觉的时候，耳孔里过的那些声音都是智慧，它能进入他的生命，因为大庙里有智慧。他每天早上还必须共修，共修的时候，在念诵的过程中，那种智慧的东西会成为他的生命程序本身，会指导他的行为，这是非常重要的。没有这个过程，就不可能有后面的东西。所以说，念诵很重要。过去的修行人，就有很多念诵佛经而开悟的，如诵《金刚经》《华严经》《楞严经》等经典。在密乘中，修生起次第时的念诵非常重要，因为通过不停地念诵，不停地念诵，在你本有的生命程序格式掉之后，你会重新装上一套新的程序。而且，你未来的一切，都依托于这个程序来运行。

四

装上好程序之后，还要怎么样？用！用才是最重要的。这就是我为什么提倡做事的原因，包括图书发行专员也罢，爱心读书工程也罢，搞各种活动来贡献社会也罢，就是为了用，用起来才有价值，不用的话，这个破电脑放到那个地方，有什么意思？没有意思。电脑的意义在于用。参与社会活动的目的在于连网，介入社会、贡献社会，和社会发生关系。如果你是一台功能更强大的电脑，在上面还可以制作微信号、制作网站，可以编程序，能连网，能妙用，甚至会变成一个发射器，成为主机。如果能建立一个平台，利益更多的人，那你的贡献就更大了。所以，一个能用的破电脑远远比不能用的新电脑要好。

我身边有一些人，他对社会的贡献很大，功德也很大，但就是毛病多，这个老电脑老是出问题，灰尘很多还需要擦掉，有的键盘还坏掉了，用起来不方便，但不要紧，他有好的程序，能启动，能做事，能编出微信公众号，能贡献社会，这就很了不起了。无论多新的电脑，你不装程序，不启动，不用的时候，就是台废电脑。所以，很多人弄不清这个道理，不明白为何要做事。

也许，有人会说，我这辈子就想当个没有烦恼的破电脑。可以，那也行，只不过，慢慢地，你就死掉了。虽然这个电脑很值钱，三万多，就像苹果电脑一样，值钱吗？值钱。但是，一台新电脑放在那里，你不用它，它终究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被淘汰掉。现在的计算机，几十天就会更新，五年后，这台电脑想装新的程序都装不上，一辈子就是台废电脑。很多人就是这样的，一辈子废掉了，虽然他身家很高，也有钱，也有地位，衣食无忧，但就是台不能用的电脑，放在那个地方，像废物一样，成了摆设。虽然也值个一万、两万，也有发票作证，但这个东西一分钱的效益都没有，因为它对社会没有贡献。

所以，装上一个好程序，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你不装上个简单的photoshop，或者不装上个美图秀秀，你连个图片都处理不了，就这么简单。你进入不了微信客户端，就上不了微信；你没有那个QQ软件，就进入不了QQ，道理是一样的。所以，我们为什么提倡大家尽量地做事呢？就是让你进入这个系统，拥有自己的一个平台来贡献社会。

前段时间，我们搞了图书发行专员、图书中心之类的活动，其实就是制定了一个规则。这个规则用来做什么？提供一种机会。这就好像过去的科举考试一样。科举考试是一种规则。你想进入国家公务员系统，你就必须参加这个考试。你说你的能力很强，素质很高，但就是不参与这个考试。那么，你不参与考试的话，你就进不了国家公务员系统，它不会用你的。它其实就是一种选拔程序，依托于这个平台，来让你进入那个系统，否则的话不行。

我有很多很多的读者，有的读者层次很高，也很有身家，但就是不参与一些贡献社会的行为。后来，他无论多高，微信联系我的时候，我连个表情都懒得发。为什么？这种人没有意义，他对社会做不出一点贡献，他只会浪费我的生命，同时也在浪费他自己的生命。有一个朋友，很有钱，想见我，我给了他一次机会，后来他想再见我的时候，我就看他的微信朋友圈，发现他一直在宣传自己的产品，连一篇好的文章都不转发。当他再次想见我的时候，我就不见了。为什么？浪费生命。一个连举手之劳都不愿意做的人，是不值得你见的。

那么，我为什么一直很看重专职志愿者？因为他们能放下生命，能专心做事，能利益社会。虽然每个人都有很多的毛病，但都不要紧，他能放下生命进入这个系统来做事，并且在成长着，这就是最好的。在我的眼中，他们比我的家人更重要要，所以我大部分时间可能会用到他们的身上。当然，家人成为志愿者也很好，如果不能成为志愿者，只要能贡献社会也是很好的。所以，我对各地的兼职志愿者，对专职志愿者，对所有的读者，都非常好，愿意花时间着力培养他们，就是因为他们在贡献社会，在用生命运用一种程序，和我们一起，做着利益社会的事情。

五

所以，老祖宗提倡修行，提倡悟后起修，提倡修成之后还要在事上炼，还要知行合一，还要利益社会。这样做的话才有意义，否则修行没有意义。目前，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要修行，为什么需要一些训练，为什么需要这个过程，心里有很多的困惑。这些问题，如果不解决的话，很多人训练也罢，做事也罢，就没有动力，没有明确的方向。

更为可怕的是，很多人会走错路。正因为走错了路，所以，中国历史上出现了许多反佛高潮。一次一次的反佛运动，其实都是因为佛教走偏了。大量的青年躲到寺院里，咕噜咕噜地念经，念的什么经？愚痴之经。这样念的时候，对社会贡献不了什么东西，于是社会上的劳动力严重缺乏。同时，大量的金钱用于修寺院，修了很多很多的寺院，于是社会上的财富没有了。甚至，有些人进入寺院，也没学上几部佛经，也没有智慧，在那里好吃懒做，骗吃骗喝，变成一种僧油子。这时候，一些统治者就会反佛，如五代时期后周皇帝周世宗，他就发现，养着这么一群混混，在那里只是咕噜咕噜地念经，社会上既没有劳动力，又没有保家卫国的人，又没有财富，于是他就把大量的铜像铸币，把这些年轻人从贴着佛的标签的大殿中赶出去，让他们干活去。这种情况，就相当于一堆堆电脑，放在灰尘中搁置的一样，是一种财富的浪费。

现在，很多的寺院就是这样，大量的社会财富流入寺院，又带不来什么利益。而且，很多寺院都变成了一个个项目，由人来承包，这样来骗人的话，我们国家也会反佛。所以，任何文化必须为社会做出贡献，没有贡献就没有一切。有了贡献，它才有存在的意义，否则没有意义。

基督教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它对世界有贡献。这么辉煌的文化，产生了无数的科学家、艺术家、思想家……从这个层次上讲，佛教根本不能和它比。虽然佛教的思想很伟大，智慧也很超脱，但是佛教的很多实践者，因为出现了一种消极的、错误的思想，致使佛教一直处于没落状态。所以，我们这个时代，被称为五浊恶世，被称为“末法时代”。为什么？对世界的贡献方面，佛教做得远远不够。

后来，太虚大师的出现，在中国佛教史上是一道耀眼的亮光。他倡导人间佛教，提倡僧人走出寺院，关注人间的事业。但是，他五十多岁的时候就死了，他所有的改革都失败了。为什么？那时候，他遭到了所有落后势力的极力反对，甚至一些所谓的高僧大德都带头反对他。那些高僧大德认为，寺院属于他自己的，他不想贡献给社会。于是，那些寺院就变成子孙殿了。现在也是这样，很多寺院都变成子孙殿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只允许他的徒子徒孙在那个殿里，别人进不去。甚至，连一些有别于他的教派的书籍，他都不让你进，一进来的话，就给你清除掉。

曾有人说过，寺院的出现，让佛教开始走向了没落。为什么？因为它出现了财产，出现了私欲，出现了控制，出现了地盘。各个教派之间、大小寺院之间，也出现了争斗。僧人们也不出去弘法，蹲在寺院里变成了一种职业，变成了托儿，变成一群骗子。骗子是什么？白天穿着僧衣，晚上回到家里和老婆睡觉。做法事的时候，穿上僧衣，一场法事下来弄个几百万，除去成本之外，他还能落个一百万。这些人不是僧人，是表演佛法的人，是托儿，是利用佛教骗钱的骗子。现在的某些寺院，已经变成这样了。所以，佛教根本不能和基督教比，基督教还有一种净化的功能。

当然，大部分的僧人是好的，大部分的佛教徒、信仰者、研究者都是好的，但因为见地方面的不明了，对老祖宗倡导的很多东西并不理解，容易出现很多误区。一些不理解的人就会离开，他更喜欢像死电脑那样待在那个地方，慢慢地腐朽掉，也不愿意启动程序生起妙用，看到别人启动了，他心里还不高兴。社会上也有一些这样的人。但是，这些人最终都会被慢慢地淘汰掉，留不下任何的痕迹。

所以，在这个网络信息时代，电脑终究是要发挥它的作用的。每个人都可以成为网络本身，成为一个个网络开拓者，这时你就不仅仅是电脑了，你可以联合无数的电脑，大家一起来运行一个伟大的程序，实现我们的中国之梦，实现这个时代的伟大复兴，这就是佛教文化的意义。

——2017年11月22日于沂山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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