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一人山东侉子(一)
写下这个题目后,其实笔有千斤重,这是因为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二十多年前,我还在故乡的时候,村里人都喊他山东侉子。之所以叫他山东侉子,这是因为他父母亲是山东人,他母亲怀着他跟他父亲一起,逃难来到了我们苏中里下河的这个村子,后来他母亲生下他,也给他起过学名(不晓得什么学名),但村里人都叫他山东侉子。他长到十八岁时,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粗眉大眼,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说话声若洪钟嗡嗡响,不是山东侉子是什么。
那个时候,只要一提起山东侉子,谈闲的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扯到男女事情上去,但他们都是笑眯眯地说,没有什么恶意,而且还好像津津有味。他们说,母的不叉腿,公的怎么会下水?意思是女的不去诱惑男人,男人怎么会去开她家的门?他们说的是村子里历来就有男女背着自己的另一半偷偷找乐子的事情。当事人很刺激,好事者也乐于说,不过并不指名道姓。他们还说,十个女的九个肯,就怕男的嘴不稳。
起初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意思,说的是谁,我打破砂锅纹到底地问他们,他们也不肯说。后来山东侉子不知从哪个旮旯里钻了出来,他笑着说:“傻小子,不要问了,他们说的是我!”他说着,拍拍我的肩膀,然后扬长而去。好像得到了他的允许,有一个老人才断断续续地讲起了有关他的故事。
他原先在邻村一大户人家放牛,他十三岁起就因为家里人多咬嚼难,迫不得已地去给人家放牛了。那家老财对他还不错,跟他说话总是和风细雨的。老财婆子虽然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人长得挺漂亮的,但对他从来就没有过好脸色,好像他来放牛吃他家饭,还是她施舍给他的。这还到哪里说理去?老财家有一个掌珠,名叫莺儿,倒是对他很好。他十三岁时刚到莺儿家,莺儿十二岁了,莺儿一有空就找他玩,有时他放牛也跟去。两人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地过了几年,到他十八岁时,他已很潇洒,像玉树临风似的,莺儿也早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就在那一天,在一个月白风清的夜里,他们先是脉脉含情地相互凝视,然后不知不觉地拥抱到一起,他们一吻千年,并发下海枯石烂也不变的誓言。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莺儿发现身怀六甲的那一天,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放牛时没有注意牛跑到麦田里吃麦苗了,回家后老财倒没说什么,他家良田千顷,并不在乎牛吃那么一点儿麦苗。老财老婆却不干,劈手就夺下他手中的饭碗,她说:“你就知道吃吃,前世里没吃过饭,放个牛也不会,今天不用吃饭了,赶紧放牛去吧。再不放好牛,就退掉你!”
可怜的山东垮子,没有吃饭,饿得前腔贴后腔地就去放牛了。莺儿含着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有不忍,忙忙地去到伙房,盛了一大海碗米饭,碗底下还搁了两块肥嘟嘟的红烧肉。她挎着装着饭菜的篮子去给他吃。谁知可恶的倭寇说来就来,一个流弹飞来打中了她的胸部,她在他五十多米远的田塍上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他抱着她,仰天大哭:“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多少年后,他的脑海中还时常清晰地浮现出他的心爱的姑娘为他送吃的情景,她的红色的衣衫和乌黑的头发,在风中吹得猎猎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