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与传统文化哲学之光

印度教与佛教的分与合

2018-02-11  本文已影响1928人  乾坤化王

有的人问,佛教是从印度发源的,印度教也是印度的古老宗教,为什么印度教会保留了下来,佛教却会从印度消失了呢?2017年初访印度时我对印度的人文有了一些感性的认识,但是疑惑还没答案。2018年2月再赴印度,走近了恒河,接触了更多的资料,对这个问题才初步有了解答。我将分三个部分进行解析。

【一】印度教概说

现在的印度教的前身是古婆罗门教,但古婆罗门教也有一个推进融合演化的过程,在此我把古婆罗门教称为古印度教。古印度教主张追求人生的快乐,它不遣责世间的享乐,但它明确认为世间乐不是生命的终极层次,而是人必需看到在满足世间的财富、成就、权力之外,还有灵的扬升与归属,而这是生命之乐的更高级形式。

从这点上看,20世纪美国的社会心理学家马斯洛研究的人类需求五个层次的理论就与印度教相近,当人逐渐圆满了生存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之后,就会去追求被他人尊重和生命的自我实现了!你会发观印度人哪怕再穷,但是他们永远不会忘记苦中作乐,只要给他们一堆篝火,他们就能忘记悲苦载歌载舞,因为追求乐是古印度教的生命认同(而这一点也是导致印度的文学没有伟大的悲剧作品诞生的原因)。但是他们继续这种宗教的引导,就会知道生命的终极之乐是要超越这种世间乐的,那就必需要进行灵修,走上弃绝之路。

走上弃绝之路,要修个什么呢?《奥义书》讲要修“梵我合一”!古婆罗门教中“梵”既是最高的神,也是宇宙与人生的终极原因。当时的婆罗门经典,比如《塔伊铁利亚梵书》,说梵生出诸神,创造世界,刹帝利是梵创生的,婆罗门是由梵自身而生的。《奥义书》,主讲“梵我合一”的理论,人究竟是什么呢?每一个生命中隐藏有一个“真我”或“大我”,其实无异于“梵天”或真神,一个人只有全然觉知了自己的身体、人格、梵我这全部三样,才算圆满。作为宇宙本原的梵和作为我们每个人自身本原的梵是相通的。假如这个不好懂,我们姑且可以用程朱理学的“天理”、或道家的“太极”、中国的“天人合一”来相似地理解“梵我合一”。

那么要走向“梵我合一”,有什么修法呢?印度教的说法,基本人格类型有四种(荣格的类型学乃是按照印度模式构建的,只是在某些方面有所修改):(1)反省型、(2)情绪型、(3)行动型、(4)实验型。于是根据不同特点的人就产生了不同的瑜伽(yoga,一般定义为一种训练方法,用来引导人走向整合或是结合为一体)。

(一)    知的瑜伽(针对有强烈反省倾向的精神追求者而设的,它是通过知识与真神合一的途径)。它是一种修直觉式的辨识力,具有转化力量,最终把能知者转变成他之所知者,或者说能所合一,能所消泯!它要通过闻思修的路径,先学理(闻),再禅观(思),最后不断层层深入觉知打破俱生我执(修),至此达成合一!

(二)    爱的瑜伽(通过爱走向神的途径,知的瑜伽是成就最短的路,但只能适合少数根器好的人修,普遍的人都依赖情感为行动的驱动力,所以爱的瑜伽更适应大多数人)。爱的瑜伽把神人格化,或者说赋予了神某种属性,让信仰者去膜拜。知的瑜伽是用极高的理性,观神为神性而非实有存在之神,而爱的瑜伽知道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真正穷尽神的本性,因此需要整个强大的阵容来完成神的表现,它运用移情,借神明为工具,将形而上能力低的人通过对神的敬拜引向神性。

每一次对神的亲近,都是在削弱信徒对世俗虚幻世界的紧抓不放。而印度教众多不同造像的神,西方宗教将之鄙夷为偶像崇拜,其实他的真实意图却是:神性本无差别,但是众生陋劣,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偏好,所以就随顺大众,以不同的神像来投其所好,先以欲勾牵,终将其引向不二之境界,套用佛教的话:“方便有多门,归元性无二”,众多的神明只是一种通向目标的工具、道具、道路,或者说是“指月手”。

假如这样能明白的话,那你马上就可以联想到佛教的净土宗对阿弥陀佛极乐世界的无限向往,还有基督教对主和天堂的仰靠。佛教的禅宗与知的瑜伽如出一辙,而净土信仰和基督教则与爱的瑜伽类同。爱的瑜伽通过繁多的祭祀崇拜活动来不断诱引信徒放下对世俗的挂碍;基督教则有《一个朝圣者之路》一书,以一个农夫遇到导师,教他“在做任何事、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甚至于在睡觉的时候,都用嘴唇,在精神上、在心中,稳定而无间断地呼唤耶稣的圣名。”以这种方式祈祷,直到一天之中能毫不费力地重复耶稣之名上万遍,他的祷告就会不知不觉中浸润到潜意识中,使自己充满了神性;佛教的净土宗则教导信众将一句佛号念到底(把呼唤耶稣的圣名改成呼唤“阿弥陀佛”)!

(三)  业的瑜伽(将自己当成献身给神的仆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服侍神,他的信念是:“你才是作者,我只是工具”)。当一个人生活工作的念头不再是为自己这个小我,而是为了神,那其实就是在修去除我执,去除以自我为中心。身体是常人坚固执着的“我的存在”,信徒若以崇敬神的强大动力去修苦行,让身心承受常人不能承受的苦,那更是一种强化“无我”的修法了!

(四)  修的瑜伽(这是一种为具科学倾向的人设计的,一条通过身心试验走向神的路)。持唯物主义观点的人偏重可证伪的经验主义,对于精神境界的证悟不信任,因为他们认为宗教的修证是将个人经验神圣化,但不可通过现代的科学方法证伪。而印度教没有这种疑惑,它认为精神的事物也能够如自然科学一样,用实验来求证,只是运用的范式不同而已,自然科学是运用工具和方法向物质世界去求证,而修的瑜伽是向自己心灵世界去探索。

像科学的研究总需要先有一个假设做为前提,然后再展开求证一样,心灵的这种探索实验也需要有假设做为前提。印度教义假设人的自我乃是一个多层次的存在,分成四层:(1)身体、(2)意识、(3)下意识(或潜意识)、(4)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神圣状态(姑且叫“开悟”、“梵我合一”等),而此四层次的前三层是已经被西方心理学界论证和同意了的。那么印度教就对人们说,你不必先信仰我的神,而是你可以按我指导的方法去论证这四个层次,反正前三个层次都是认同了的,只要你的方法正确,而且意志力够强,保证不半途而废,那么就能证得第四层,成为自我的超越者,从而来证明“梵我合一”的真实性。

假如愿意参与这样的实证了,那么接下来“修的瑜伽”就会教你实证的8个步骤:

(1) 持戒:不伤生、不妄语、不偷盗、不淫、不贪。(和佛教居士五戒很像吧,佛教是从印度教继承来的。)

(2) 练习五种教观:整洁、满足、自制、勤勉、冥想。

(3) 瑜伽体式训练(训练身体,使身体轻安,保持专注,又不昏沉,这样才能持续有质量的修行。由此印度经文描述了84种瑜伽体式,有五种被认为对冥想最重要,而莲花式,也即双盘或叫结跏趺坐,是最佳体式。现代我们在城市里遍地看到的瑜伽錧,都已演变成运用体式健身,而非宗教灵修了。)

(4) 控制呼吸(有专门系统的观呼吸教法)

(5) 冥想

(6) 冥想者与心灵共处(专注不被外境干挠)

(7) 冥想者二元消融

(8) 达至梵我合一的最高境界

到这里人为什么要修行,要怎么修,印度教都讲了。

古印度教指导信徒们,凡人所认知的这个世界是虚幻的,人不是卖身给社会,在人生的时间分配里,年轻时完成社会责任后,要尽早让自己隐退去灵修,以完成生命的超越和圆满。

印度教具有某种灵活性和包容性,因为它本身就是多神教,它能相信各个不同的宗教乃是通向同一目的的不同途径。在早期吠陀就宣说印度教的经典主张,认为不同的宗教乃是神向人心说教的不同语言。“真理只有一个,圣人以不同的名字来称呼而已。”原初的这种包容性是印度教得以历经久远而能演化和存在的原因,这在后文再表。

【二】佛教概说

佛陀是什么呢?有人问:“你是神吗?”“你是天使吗?”“你是圣人吗?”佛回答:“不是”!再问:“那你是什么?”佛回答:“我醒悟了!“他的回答变成了他的头衔,因为佛陀就是醒悟(觉悟)之意。

要了解一个宗教或思想学说,最好先搞清楚它来自谁,它反对谁(或反对什么)。回归到佛教创立的时代,悉达多太子就是先学习了古印度教,但仍觉得不够究竟,于是在古印度教的教理基础上提出了自己一些改良主张的。可以这么说,佛教最初是作为印度教的一支新教出现的,它提出了一些观点反对印度教的旧主张,于是婆罗门教初期又把它当成异端。

宗教通常有六个特征:1 权威,2 仪式,3 玄想,4 传统,5 信仰,6 神秘主义。古印度教发展久远之后,这6种元素就都出现问题。权威在开始时有理,但后来就变成世袭而造成剥削。婆罗门掌管宗教的秘密,执行宗教事务时大事收费,仪式成为获得奇迹结果的机械手段。玄想变质成为吹毛求疵,传统变成负担(比如梵文已不为大众所理解,但仍然坚持沿用)。信仰而蒙神的恩宠则被错误释义,消减了人的责任(比方说只要信了神就得救,做坏事也不会受恶报)。神秘主义则更扰乱人心,使信徒们不认真按步就班地修行而投机取巧。

在这样一种背景下,释迦牟尼挺身而出进行如下的宣教:1 佛教是一种没有权威的宗教(佛陀以导师的身份受到尊崇,但他本人不搞特权),他公开布教,打破婆罗门对宗教教义的独断权。

2 没有仪式(佛陀住世时佛教是没有什么宗教仪式的,这样就与婆罗门借宗教仪式敛财形成对比)。

3 佛陀宣扬的是一种绕过玄想的宗教(对于此世界的人理解程度难以企及的问题,他避而不答。)

4 反对传统的束缚,比如说反对无意义的苦行,主张中道。用日常用语来传教和沟通,而不采用已没多少人懂的梵文。

5 宣扬不论什么种姓,每个人都可修行解脱,而非只有婆罗门和刹帝利!贱民和女人都可以加入佛教僧团平等共修。

6 看到神秘主义的负作用,反对弟子用神通来传法。

7 反对婆罗门的正统教义“梵我”,佛陀提出“缘起性空”,认为万事万物互为因果,不存在一个决定性的不变的原因,这就推翻了梵作为宇宙第一推动力的地位,“无常”和“无我”推翻了“梵”和“我”的真实性和恒常性。

由此可见佛教在当时是一种针对古印度教种种流弊而诞生的改革派,并且占领了更高的哲学高度。而确实佛陀在印度传教45年,产生了极大的社会影响力,许多国王都成为他的护法,佛教发展迅速,这跟古印度教本已腐朽不无关系。

佛陀传授了四圣谛、八正道,成立了僧团,并订立了戒律,戒律使团队有好的约束力,好的精神面貌就更能取信于大众。佛教后世向北及向南传播,又产生部派,在亚洲形成北传和南传,有了大乘与小乘之分。

佛陀圆寂之后,他原先为了保护佛教而排除在外的种种施设,又统统出现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权威、仪式、传统、神秘主义等等纷纷粉墨登场(佛其实也预言了这些的到来,这就是所谓的正法、像法、末法之说。)这就导致了佛教自身的衰落,他又重蹈了他的源头古印度教的覆辙。

印度鹿野苑阿育王建的舍利塔

【三】佛教与印度教在印度的合流

一直到大约公元1000年左右,佛教在印度仍然是一个强大的宗教,要说是后来是伊斯兰教侵入者把它消灭了是行不通的,在浩劫之中为什么伊斯兰教只把佛教灭了,却把印度教留下来了呢?这个逻辑就不成立了!

事实是,佛教本来就是从古印度教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一个新教,他们有许多基础性的共通处。几乎所有佛教正面的教义都可以在印度教中找到它的出处。佛教在印度1500年的过程中,一开始它针对古印度教的弊端提出了自己的特色,但是后来它自己的演变,特别是大乘佛教兴起后,又是“佛菩萨”林立(类似多神了),接引众生的善巧方便百出,甚至到了印度密宗教派那里,肉、酒、性这些原为禁忌的东西都可以成为修行的方便的时候,演变成这个样子佛教就越来越像印度教了。

而印度教在前面讲过,它本就因其多神的特色,具有一种包容性,别的教派的优点他能吸收和学习。所以古印度教在一度式微的时候又进行内在的改革,它承认了佛教许多变革的合理性,通过模仿佛教的僧伽而出现了印度教的苦行僧教团,而且吸收了各家的长处,于是重获了生命力。

于是到了这个时候,印度教与佛教的一些基本差异不大了,而伊斯兰入侵印度的时候,印度教因其包容度高,并不产生与伊斯兰的直接对抗,又有本土化主场优势,所以得以保留。而佛教与其说是被灭亡了,不如说恪守原始佛教精神和特色的教派,转移阵地到了亚洲别处去了,而其它留在印度的佛教组织,都回流到它的源头印度教里边去。

恒河边,每天充满了祭祀!

最后,当代有些学者在探讨佛教为何在印度会消亡的论题时,认为佛教在印度的衰落是件顺理成章的事,认为佛陀的教理有内在的矛盾性没解决。例如主体性的问题,印度教的“梵我”是实有的,而佛教主张“无我”,而佛陀的施教又将这些刁钻的终极问题悬置起来,所以学者们认为当最后终极问题迟早要面对的时候,佛教就会出现问题。而我个人的认为是,研讨出这些观点的学者本身并不是佛教的修行人,他没有站在修行的角度和体验去认识这个问题,那么他就一定会得出自己的那种二元情境下的结论。这就好像中国古代有多次游牧民族南下统治了汉族一样,不代表说游牧民族的文明程度就比汉族的高,所以他们得胜,不能简单地以胜负来论高低。由此也应该认知到,一个宗教之所消亡,也不能武断地说这个消亡的宗教就比那个保留的宗教差!

佛陀洞察到人处在低维世界,那么高维的东西用低维的思维就很难说明和理解,只能自己通过修行去求证和体验。所以禅宗指出要不立文字,因为高妙的道是无法用凡俗的语言说清的。那么苛求佛教要在哲理上全然给出自恰的解说,就非常可笑,因为一说即错。站在这个认知的角度,我们要看到两千多年来,许许多多按佛教指导去修行的高僧和大德们,他们和佛一样没有去解答那些难问,但是他们自身证道的成果,或虹身成就,或神通妙用,或肉身不化,或预时往生,或烧出舍利,种种迹像,难道不正是对这些问题的有力解答吗?就好比说这个土药方已治好了很多人,难道你还需要请个博士写篇论文论证这个方子没毒,你才愿意相信吗?

总结以上:佛教源于古印度教,又提出了对印度教种种弊端的改革,形成佛教的新形态,而后又传播到亚洲各地。而古印度教又融合了佛教的一些好的模式,最后在伊斯兰入侵印度时,留在印度的佛教部分回流印度教,成为今天的印度教形态。

参考书目:

《人的宗教》《奥义书》《一个朝圣者之路》《塔伊铁利亚梵书》《薄伽梵歌》《僧伽与哲学家》

恒河边,这个建筑因地基下沉已倾斜几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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