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岁

外婆在一个阴晦的雨天倒垃圾，不小心摔着了腰。

家人放下手里的碗筷，从40公里外的市区赶到山沟沟里，把外婆接到最近的镇医院看，那是2015年的秋天，我还在300公里外的城市上大学。

医生说伤到了腰脊，需要治疗与修养。转去市里医院后，外婆的几个孩子轮流照顾她，住院了十天左右，开店的大姨天天关门，给外婆煲汤陪床，医生建议家人给外婆做外科手术，家里人又咨询了省会城市的专家，最终没同意。原因在于，老人家一把年纪，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动手术。

从小到大，我几乎是每一年的暑假都要去外婆家的，这像是我们家的习俗。我表姐也是，但凡从大城市回来，只要能抽空，便会去趟外婆家，我想我们都是爱外婆的。

摄/青小年

外婆年轻的时候，生活比较困苦，落下一身的小毛病，后来久病成医，自己都成了半个郎中，在我年纪尚小的时候，成了我崇拜的对象。

在更早的年代时候“赤脚医生”这么个职业存在的，没有什么医学证书，但是能治大大小小的病症，甚至疑难杂症都能对付的这么一群人，现在的社会几乎是见不到这类人群了，但外婆的村子里就有几个赤脚医生，可惜也很少，我从来没有见过只是听外婆说过几次，从此，我就落下了对能够治疗疑难杂症的这类山野医生感到痴迷。

外婆经常晒各类草干，挖各种生长在山间我不知名的植物的根，也晒干，说是能治病。病也千奇百怪，我也记不住，很是陌生，很是生涩的名称，外婆不太会说普通话，用当地的方言和我讲过后我便又忘了。更何况，那些东西，本就民间流传，有学问的人都不定知道如何把方言翻译成普通话。

村子的诊所距离外婆家有5公里远，大巴车一天才几辆，从前我没有公里的概念，只是有一次和外婆走去诊所的时候，路边有一个小小的白色长方体石墩，我知道每一个石墩间是一公里，公路宁静，两旁是山水田石，我们走了很久很久才抵达，我看了很多的风景。

夏天我经常闹肚子，去诊所又是百般麻烦。外婆会问我，是否肚里有气儿或是什么部位疼，然后升火在小灶上给我煎了一碗自制的苦药，乌漆抹黑的药水，外婆说这是饭焦灰。每次喝完，立马见效，远比药店里的止泻药感冒药什么的灵快多了。

外婆会拗下芋头的茎切成碎粒晒成干，包粽子的时候将这干拌在糯米里，从前我从不知道芋头的茎有何用，外婆说，会出冷汗的人吃特别管用，每年晒的干活，外婆都会均等地分给小的们，甚至用称杆称过。

每当我看到外婆家门前的水泥广场上晒着奇奇怪怪的干货，都觉得那是神奇的药方，是质朴的生命，很是踏实，像我的外婆一样。

外婆很爱小吃，但都是自己做的小吃，每次去外婆家的时候，外婆都会做一些小点心，是外面从来都吃不到的美味。

我也很爱吃外婆家的饭，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木桶饭，米粒放在木桶里，木桶放在大铁锅里，铁锅里装着一定的水，米饭是被蒸汽蒸熟的，口感柔软蓬松，极好吃的。那粥也是，粥水十分粘稠，香醇可口。米是自家种的，往水里一泡，都是乳白还发着泡的洗米水，还有菜也是自家种的。我心里一直乐呵，最自然最原生态的生活方式就在眼前了。

在我们还未离开校园的时候，都有充足的暑假，那个时候表姐初中，我和表弟念小学，我们会在炎炎夏日在外婆家玩上一个月整个人都能白一个度，气色都能翻倍地好。外婆的家山多，水是清泉积攒而来的，清凉无比。我们仨经常玩水，也到田埂上剪马兰头，那个马兰头可都是纯野生的，清火功效特别好，会站在田埂上摸螺丝，偶尔可能捞到泥鳅，去山野路上摘树莓，然后再夜里搬个八仙桌的长凳在门外，一个人趟一条长凳吹夏夜里的凉风，数天上明媚的星星。

和现在相比，从现在的某些观念看，那样的日子，没有补习班，没有学习，着实是一种奢侈的浪费，只是，如果能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浪费掉这些光阴，时过境迁，有些经历当初错失了，以后便再也不会有。

这几年，村民都一股脑儿地开山种猕猴桃，砍掉很多的树，把钢筋水泥骨架插在山上的泥土里，曾经加门前的泥沟浇成了水泥沟，越是少的树越是多的钢筋水泥越是多的车辆，现在的夏天已经不像当初一般可以被我视作避暑宝地了。

外婆也只是在比较凉爽的清晨去浇浇园子里的菜，到了傍晚在出来活动活动，白天着实太热了。

摄/青小年

我看到外婆很瘦，瘦骨嶙峋，一米六四的身高只有八十斤。15年的不慎滑伤，这两年来的体质明显有所下降，外婆的生活很拮据，还是烧土灶的，一旁堆了很多的柴火，我担心外婆类，便劝说她用煤气好了，方便，一个开关下去便有火了。外婆说，这么多柴火推着还是要用掉的，等天气冷了，就用煤气吧。

老人家没事了，就容易胡思乱想，从前担忧每个子女，从子女到孙子孙女外甥外甥女一个不落下，常常夜里睡不着和我说话，一车一车的今昔往事，如今身体有些不舒服便是想着会不会得毛病，即便看了很多的医生做过很多的检查，只有些小痛，无大碍，但自己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独自担忧，大概是人年纪大了会紧张起来，抓住一点病痛不放，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担忧上来，很难使自己宽慰起来。

我见过外婆经常去药铺子里抓药，这家抓抓那家抓抓，药也吃了很多。却也没有足够地到点子上，整个人一点都不润。于是我便给外婆买了核桃，我敲出了核桃仁外婆说咬不动还真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想想，毕竟又不是天天生活在一起的，很多东西，只能深入生活后才能发现。我给外婆用表姐买给她的磨粉机磨了核桃，又磨了芝麻，混在一起，早餐前拌入浓稠的粥水喝是极好的。外婆看着我磨粉说，你在，不然我是怕的。我眼前的这个老人，竟然是不敢用这个机子的。我是有多不了解她。

外婆告诉我，我做的芝麻核桃粉不错，倒是不如把抓药的钱买这些东西更好。我听了着实欣慰，像是扭转了一个老人顽固地看病思想。我大概是因为知道，外婆身体虚弱，元气不足且易耗散，她习惯从药补入手而我更重视食补，因为外婆对食补不太了解，不知道该怎么吃，那我便用实际的去影响她。

不和外婆好好相处一段时间，我想我是真的不能更好地了解眼前的这个亲人的。

因为爱，却不知道如何去爱，因为爱而去看到了一个老人所存在的弱势，因为展现的弱势，让我懂得该如何行动。从被爱的幸运到拥有疼爱人的能力。

被人疼是幸运，疼爱人是一种能力，我明白什么是爱，也终将明白自己意念里的爱与落实到对方心里的爱的微妙关系。

图片来自网络

Bless you bet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