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评《萧十一郎》：嫁人当嫁杨开泰

杨开泰，出自古龙小说《萧十一郎》系列。山西人；富可敌国的‘源记’票号的少东主，江湖人称‘铁君子’的杨大侠；名镇关中的少林俗家弟子第一高手；风四娘的头号迷弟，见了风四娘连话都说不出。

这人年纪约莫三十左右，四四方方的脸，四四方方的嘴，穿着件规规矩矩的浅蓝缎袍，外面却罩着件青布衫，脚上穿着经久耐穿的白布袜、青布鞋，全身上下千干净净，就像是块刚出炉的硬面饼。无论谁都可看出这是个规规矩矩、正正派派的人，无论将什么事交托给他都可以很放心。

杨开泰土头土脑的出场，不仅不像大侠，也不像个少爷，倒像个票号的年轻掌柜，唯一的可取之处大概是看上去的老实可靠。事实上，古龙给杨开泰的设定也确实是这样，包括他的武功和人品。但文中展现他性格的第一个有趣细节却是抠门，富可敌国却处处展现出一种“经济适用”的画风，也难怪风四娘要取笑他是铁公鸡，还在他请客的时候故意去最贵的酒楼点一桌子的硬菜，点到杨开泰一脑门儿一脑门儿的汗，还直呼：“菜太多了，太丰富了，怎么吃得下。”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抠还是傻。

这么一个有三分呆气的人却是个真真正正的君子，也许正如古龙借萧十一郎的口所说“君子都有几分呆气”。随着武林正派前辈屠啸天、海灵子、赵无极、厉刚等人虚伪面目的暴露，甚至因曾为不齿之事而为逍遥侯利用；而少年一辈中的天之骄子连城璧城府之深及不断黑化，而他却始终如一，这份本分，简直是守住了武林正派底线的一股清流。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对江湖中风评不好的“女妖怪”风四娘情深一往。大约这样有些傻气的人总是容易在爱情面前手足无措。“他说别的话时，不但口齿清楚，而且有条有理，但一说到自己和风四娘的事时，就立刻变成个结结巴巴的呆子了。”他对武林中同辈之“六君子”侃侃而谈，论及柳色青剑法之高远轻灵，为人之狂傲轻敌；厉刚大摔碑手之火候老道与掌法之呆板，以至朱白水之看破红尘，徐青藤之安于富贵，评价之中肯，分析之深刻，连萧十一郎都不仅佩服。

杨开泰对风四娘的痴情当然不止是请她吃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看到她就两眼放光不会说话那么简单，更在于对风四娘人品的理解和信任。他从来不因为旁人的说法而改变自己对风四娘的认知和爱慕，即便是沈家庄中屠啸天等人污蔑风四娘夺取割鹿刀之时，他也只看了风四娘一眼便选择信任，后来更是为了风四娘愿意跟明知不敌的萧十一郎决斗，用情之深，可敬可叹。

风四娘望着他，望着他那四四方方的脸，诚诚朴朴的表情，风四娘的眼睛忍不住有些湿了。她就算是个木头人，也有被感动的时候，在这一刹那间，她也不禁真情流露，忍不住握住了杨开泰的手，柔声道：“你真是个好人。”

杨开泰的眼睛也湿了，吃吃道：“我……我并不太好，我……我也不太坏，我……”风四娘嫣然一笑，道：“你真是个君子，可也真是个呆子……”

大抵也是因为这份感动和愧疚之情，风四娘才会答应杨开泰的求亲，而终究在迎亲当日逃走，也是因为无法逃避自己的内心。杨开泰之于风四娘正如风四娘之于萧十一郎，不是不在乎，不是不欣赏，只不过是因为不爱，却又因为无法回报对方这份珍贵的感情而困扰不已。“人既老实，又正派，家世更没话说，武功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更重要的是，他是武林中真正的正派，而萧十一郎只不过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大盗。若轮到现世烟火与日常婚姻，杨开泰无疑胜出萧十一郎许多筹。但真正的爱情是不讲条件的，也无法勉强，无法改变。风四娘当然理解杨开泰的凄凉心境，因为她自己也在承受着求不得的痛苦和无奈。

其实在萧十一郎、风四娘、杨开泰这对三角关系，对于风四娘来讲，也不过是如何选择自己爱的人与爱自己的人这样的问题。然而在古龙的世界里，并不存在这样的疑问。因为古龙恰好是一个决绝的人，他笔下的爱情纯粹胜过水晶，没有一丝丝妥协和渣滓，从来不会因为对方爱自己就可以委屈自己的心意，有种永远坚持自己的心之所向与深情一往的执拗。这份执拗当然是辛苦的，古龙也承认，被爱从来更幸福，爱上一个人不爱自己的人永远会痛苦。宁愿直面求不得的惨淡人生，也不愿因此而选择一条比较容易的路，宁愿承受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带来的被拒绝、被忽视、被辜负的痛苦，以及其间的无可奈何与甘愿铭记的不顾一切。但纯粹的爱情从来跟合适和条件不相干。

现世的选择是嫁人当嫁杨开泰，然而在文字构筑的理想世界里，我们却可以不顾一切地追求自己的心之所向，这大抵就是文字的力量，带我们实现内心的隐秘愿景，那些在生活中会被认为自作多情、自讨没趣、自作自受的人生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