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丨灰色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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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喜欢收集各种车票，回家的车票、去玩的车票、出差的车票，我都会收集起来，然后分类放好。
有时候，我会拿出来看看，回忆着当时坐车的心情。那些车票，记录着我所走过的路，去过的地方，这些都是值得收藏的。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下班回家后，闲着无聊，就想看看抽屉里的车票。我拉开桌子下的抽屉，满满的车票映入我的眼帘。
那些车票都装在不同的纸盒子里，我在每个盒子上，都贴下了标签。于是，我把它们拿出来，一张张的用透明胶贴到墙上。决定把它们都贴到墙上去，是因为我觉得它们不应该被封存起来。
我收集车票，是在某次旅行回来后，突然决定的。然后，把它们贴到墙上，也是在整理车票的时候，突然决定这样做的。当我突然有某个想法的时候，就会毫不犹豫的去行动。
当我贴到一半车票的时候，一张车票从桌面上滑落下来。我捡起一看，瞬间愣住了。这张车票的颜色是我没见过的，平时的车票一般是蓝色或者红色的，而这张车票却是灰色的。
更奇怪的是，车票上的目的地写着:这里→那里。乘车日期竟然是任何时候，价钱没有写。
我很纳闷，自己什么时候买过这样一张车票，这是火车票？还是动车票？看着都不像，目的地这么抽象，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恶作剧。
可是谁会这么无聊，在我收藏的车票里，混进这种车票？我想了想，觉得不可能，我刚搬来这里没多久，根本就没带过朋友来家里做客。
我这会儿也没心情贴车票了，就拿着这张奇怪的车票在手里端详着，然后发现右上角的小字写着:候车请到阳台。
这时候，我实在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我突然想去坐这趟车，虽然不知道它是否真的存在，此时我内心的这个想法却十分强烈。我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打电话和公司请了假，然后收拾简单的行李，带上那张灰色车票，就要出发。
等等，我要冷静，候车地点在阳台。当我匆忙走到门前的时候，突然醒悟过来。
我背着双肩包，走到阳台。阳台静悄悄的，偶尔有微风吹来，远处的街市灯光霓虹，我像个傻子一样，背着包呆呆的站着，手里还拿着一张不懂从哪来的车票。
安静的阳台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回客厅。这时候，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晒在阳台的衣服被风吹到地上，满地的狼藉。接着，我就看到一辆浅蓝色的巴士，悬空开过来，然后停在我家阳台外面。
“天呐，太神奇了。”我看着这辆凭空出现的巴士，脱口而出。
“尊敬的旅客，请检票上车。”巴士的门口突然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女乘务员，她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心里有点犹豫，可是手却不自觉的伸了出去，那个女乘务员一把把我拉到车上。
“请出示您的车票。”她礼貌的微笑着说。
我把那张灰色的车票递给她，她看了看然后点点头，那张车票就像被火烧了一样，瞬间燃为灰烬。
“祝您旅途愉快！”她完全无视我惊讶的表情。
“这是去哪里的车呀？”我问她。
“去你想去的地方。”她说完就走向车内的乘务员位置。
【二】
我一脸困惑的走进车里，这大巴车并不大，可是整个车厢，除了司机和乘务员，只有我一个旅客。
我随便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抬起头往前看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司机是一只一米多的大青蛙。然而，我已经不再惊讶了，当我决定上这辆巴士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会发生各种奇怪的事情。
巴士悬空往前开，它穿梭在城市的上空，我打开车窗，清凉的微风吹过我的发梢。我俯视着这座城市，人们行走在夜晚的街道上，有些地方无比喧闹，有些地方却异常安静，他们也会偶尔抬起头，却没有人看到自己的头顶正飞过一辆浅蓝色的巴士车。
巴士穿过了城市后，又向我不熟悉的郊区开去，途中经过了很多地方。它带着我，路过森林，穿过峡谷，越过雪山……
当我以为这是一趟没有终点的旅行时，大巴车却停下了。
“尊敬的旅客，您的目的地已到达了。”乘务员打开车门，又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走下车，她朝我挥挥手，然后关上门。
我站在一片空地上，目送着巴士离开，而我却陷入了一片迷茫。这根本就是像卸货一样，随便把我丢在一个地方，等我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巴士已经消失在眼前了。
“佳佳，你在这里呀！快跟奶奶回去吃饭。”这时候，我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奶奶，你怎么在这里?”我转过身，发现是奶奶。奶奶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她住着拐杖，缓慢向我走来，笑着牵起我的手。
“再过两天，就是春节了。难得大家都回来这么整齐，今晚啊，奶奶给你们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看到你们都回来呐，奶奶高兴啊。”奶奶牵着我的手一直往前走，她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的。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村庄，那些低矮的房子逐渐变得清晰。接下来的路，也变得越来越熟悉。当那个种着桃树的院子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才发现这是老家的院子。我从小就在那里和奶奶一起生活，后来才离开的。没想到，现在又回到了这里，已经七年了，我离开这里已经七年了。
“佳佳，你跑去哪里玩了？奶奶一个人拄着拐杖去找你。你都这么大了，还这么顽皮，太不让人省心了。”院子里一大家子的人，围着几张桌子吃饭。堂姐夹鸡腿的时候，突然看到我和奶奶从门外走进来。
“还不快过来吃饭。”我妈嗔怪道。
“来来来，佳佳坐到奶奶旁边来。”奶奶笑着拉我入席。
“果然还是奶奶最疼你。”我刚坐下，堂哥就在我耳边悄悄说。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满满的欢乐，大人们在谈论着各种时事新闻，小孩子们在讨论那种饮料好喝、春节要用压岁钱来干嘛。
他们就围在我身边，那么的真实，真实得我都快陷进去了。
【三】
“佳佳啊，今晚奶奶好高兴啊！今年，大家都回来了，谁也没缺。”
晚上我和奶奶一起睡觉，她躺在我身旁，闭着眼睛说话，邹巴巴的脸上满是笑容。
七年前，奶奶也是这么和我说的，那时候我说:“这有什么，只要奶奶高兴，以后可以每年都叫他们回来啊，反正他们都会听你的话。”
难道我现在回到过去了?可是我感觉很模糊，有点像是在梦里，又或者我根本就没有下车，这一切都只是我在巴士上睡着后，做的梦？
“佳佳啊，你爷爷去得早，你没出生他就离开了。你们这些孩子啊，没几个见过他，可他是奶奶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奶奶闭着眼睛，说起爷爷的时候，她的语气十分温柔。
奶奶就躺在我身旁，我挨着她，她的体温让我感觉很温暖。
我知道这不是真的，那辆巴士不是真的，女乘务员不是真的，青蛙司机不是真的，可是我奶奶的叹息声和她那种怀念的语气却那么的真实。
接下来，奶奶又开始深情款款的讲述着她和我爷爷的爱情故事。这个故事我从小听到大，奶奶每讲一句话，我就已经知道她接下来又要讲什么。
我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了，比背书还熟。可是我却没有打断她，就一直安静的听着。
奶奶说，遇到我爷爷，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情。奶奶生于民国，在混乱的战争年代，她遇到了自己的真爱，或许他们的爱情很平凡，却是奶奶一生最幸福的回忆。
奶奶闭着眼睛，一直断断续续的讲述着，我背过身去，偷偷的抹眼泪。
奶奶讲了很久，讲到自己都睡着了，才停下。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直到我听到一声悠扬的鸡鸣，才睁开了眼睛。
一缕阳光从窗外折射进屋里，我感觉有点刺眼，就伸手挡了一下。
原来，已经白天了。
“奶奶，奶奶！”我摸了一下旁边的被子，空的。我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从床上跳起来，哭喊着跑出去。
“佳佳，你醒了。”奶奶拄着拐杖，站在桃树下。偌大的院子，此时空荡荡的，一点都没有昨晚一大家子欢聚一堂的痕迹。
“奶奶，你还在！”我跑过去抱着奶奶，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
“傻孩子，我一直都在呀。昨晚，谢谢你一直听我讲那些故事。”奶奶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给我擦眼泪。
“我以后也要一直听奶奶讲故事，永远都不会打断的。”
我说着就要扶着奶奶进屋子，可是奶奶却停住了。她笑着抚摸我的头发，然后说:“佳佳，七年前的那个晚上，你就没有听奶奶把故事说完，你打断我，说自己都听腻了，想睡觉，让奶奶安静点。然后，奶奶就不说了，到第二天的时候，奶奶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蹲在地上，抱头疼哭起来。
“孩子，你不必自责。奶奶从来没怪过你，生老病死，这是必然的。那个晚上，奶奶感觉自己命数将至，脑海中浮现出自己一生的画面，不受控制的想说出来。可你并不知道，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听奶奶讲故事。
奶奶已经离开七年了，你也该走出来了。你太让人心疼了，把自己困在那个圈子里，不允许别人进去，自己也不想出来，就一直活在过去的遗憾里。
这么多年了，大家都在往前，你却一直待在原地。这不是奶奶希望看到的，奶奶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奶奶希望你过得好。
所以，答应奶奶，从圈子里走出来吧！”奶奶撑着拐杖，艰难的蹲下来，把我的手拿开，给我擦掉脸上的泪水。
“奶奶，我真的好想你。”我哽咽着。
“奶奶都知道，可你也有你自己的生活，不是吗？奶奶不在了，你还有爸爸妈妈呀，大家都在陪着你，你应该走出来。”奶奶微笑着，她的笑容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
“回去吧，你的生活还要继续。”奶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灰色的车票递给我。
“这是……”
“这是返程的车票。”
奶奶向空气招招手，我就看到一辆浅蓝色的巴士乘风开来。
“从那个圈子里走出来吧，奶奶希望你可以成长起来。”我在巴士上和奶奶挥手告别，她笑着和我道别。这一次，才是真正的告别。
【四】
巴士车上还是只有我一个旅客，我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风景，心情有点复杂。
没多久，天空就阴云密布，突然下起暴雨。我赶紧关上车窗，雨越下越大，车窗很快就变模糊了。我不知道，巴士还有多久才能停下，为了打发时间，我又用手掌擦掉车窗的水蒸气，想看看外面的景象。
水汽渐渐消散，外面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清晰。
这时候，我看到一个女孩子，她背对着我，一个人在雨中前行。
雨下得很大，她的衣服都被淋湿了，她双手抱着胳膊继续走，走了大概十几米后，又返回来。
她终于转过身来的时候，我感觉呼吸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当她距离我只有两米距离的时候，却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的那一瞬间，我感觉时间都静止了，我们四目相对。
那个女孩，她就是我，是七年前我的模样。那双眼睛里的忧伤和倔强，深深的刺痛了我。
车窗的玻璃挡着我，我触摸不到她，她也没有走过来，就这样对视了几分钟，她突然向我挥手，用嘴型对我说:再见。
我没来得及回应，就突然眼前一黑。巴士开进了一条隧道里，我什么都看不见。无尽的黑暗和隧道里的嘈杂声，让我感觉很不安。
当巴士穿过隧道的时候，车窗外早已晴空万里，暴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时候，映入我眼帘的又是另一幅画面。
一对母女在通电话，她们之间隔着一堵墙。
“你今年又不回来过年呀？”母亲的脸我看不清，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失落。
“嗯，今年工作比较忙。”女儿的声音很含糊，像是在掩饰什么，我也看不清她的脸。
“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我们都在等你回来。”母亲捏着电话线，笑着说。电话那头还没回应，她顿了顿，继续说:“等你有时间了，再回来，等多久我们都可以。”
“我想，我还需要时间，等我有勇气面对奶奶的遗照时，我再回去吧。”女儿匆匆挂了电话，连对方的安慰都不愿听。
她们的样子都好模糊，可是对话内容却那么的熟悉，熟悉的像是我在打电话。
巴士开了很久，窗外的景象不停的变换着，有时是一些美丽的景物，有时是一些十分熟悉的画面。
当巴士又穿过了很多个森林和无数的街道后，终于停在了我出发的那个阳台上。
“尊敬的旅客，您的旅途已结束，请下车，祝您生活愉快！”
女乘务员打开车门，门口和阳台的交接处有几格小楼梯，我从楼梯那里走回阳台，然后再转身，楼梯已经消失了。
大巴车在空中转了个圈，就开走了。它可能是再和我告别，也可能只是转弯，不过我还是挥手和它告别了。
我站在阳台上，眺望着远方，街道上依旧灯光霓虹。
我真的经历了一场巴士之旅，估计没有人会相信。管它呢，反正这个世界，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么多。
我拿出手机，拨打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喂，佳佳啊，在外面还好吗？”
还没等我开口，我妈就先说话了。
“妈，我很好，工作也不忙，今年我回家过年。”
“真的吗？太好了，孩子他爸，你闺女说今年回来过年！”
还没放下电话，她就已经激动得大声告诉在一旁看电视的爸爸了。
那一瞬间 ，我才发现，原来他们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等着我迈出那个圈子。
通话结束后，我走进卧室，倒头就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