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圈里的人

年轻人终于被家里人赶了出来，他持续这样糜烂的生活已经大半年了。

这人叫福德里斯，是个典型的不学无术的少年，他的前程希望渺茫，但他自身却始终迷茫。十四岁那年父亲问他将来有何打算，他沉默了半个钟头，才发出那几个微弱的音：不知道。然后又躺在草垛上望向北归的雁群。

福德里斯终于决定下来了，他打算去西方找罗克叔叔，听说他最近养了几十头羊，能借此机会剪点羊毛来卖，既维持了生计，又消磨了时间，总是好的。代价是在罗克那里做半年无薪工人。

三个月过去了，福德里斯迎来了人生第一次谈话，如此正式的谈话：有美酒香槟、名烟雪茄；昂贵的吊灯显露出这户靠养殖成为全村首富的人家低调的奢华。现在，福德里斯正襟危坐在罗克的对面，这是一场没有外人的谈话，起因是福德里斯偷卖了几头羊。

罗克用酒润了润嗓子：“你为什么要卖羊？”

福：“没有任何原因，叔叔。”

罗：“我只关心一件事，你为什么要卖羊？”

福：“也许是它自己走丢的？”

罗：“噢，我的孩子，话题的重点是你偷卖羊这件事，而不是羊走丢这件事，我虽然和你父亲关系很好，但我也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

罗克摊摊手，脸上露出一股无辜。

福德里斯一口干了香槟，望向罗克，无意之间，两人的目光对视。

福：“我亲爱的叔叔，您的胡子真的很有特色，还有您新买的礼帽。

如果您执意要把卖羊这件事归结在我身上，我可以接受这个骂名。但我能不能给我的羊圈里添一卷被子？”

罗：“啧，恐怕不行，我想我应该把你送回艾克西斯南郊，让我那朋友看看他引以为傲的好儿子做出了什么人渣事。”

福：“不仅不添？还要赶我走？”

罗：“对！”

福德里斯站起身，不紧不慢踱着：“叔叔，三个月前你是这么对我说的：我这里五千头羊，你每天剪一百头，一个月下来羊毛四六分成，我四你六；做满三个月，我提前送你去拉克多城，你再每天给我卖一百斤，赚得的钱同样四六分成。现在这生意，还做得成吗？”

罗：“做不成，肯定做不成了。我的孩子，虽然很抱歉，但我想告诉你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可能有时候你的价值不如一头羊。”

“好！”福德里斯想拍桌，但理性制止了他，“我亲爱的叔叔，您现在就可以把我送走，送到艾克西斯南郊，不过走之前我想向您提个要求。”

罗：“孩子，我依旧是你的叔叔，你完全可以。”

福：“把你认为我偷卖的那只羊卖给我，我想我之前的积蓄应该能买下。”

罗克终于站起身，一脸祥和的微笑挂在他脸上。走过来拍了拍福德里斯，那红鼻头与脸上堆积的横肉相呼应。

“别这样说，孩子，即使你犯了错，我依旧是你的叔叔，你父亲的朋友。那头羊，我送给你了，挑头最肥的回去送给你父亲吧。”

福德里斯不再说话了，他脸上很平静，仿佛还是起初那个玩世不恭的少年，只是少了那点锐气，多了一份平滑。

第二天早上，罗克起得很早。他必须要送这个孩子离开，这是他昨晚亲口说的。

门外的马车早已备好，厨房顶上生起的白烟正向南方飘去。

他走出门，发现福德里斯已毕恭毕敬等在门口了，罗克赶忙奔过去冲他致以真挚的微笑，他跑起步来真的很像一只即将被抓住的老公鸭急慌慌逃命的样子。

福德里斯行过礼后，说出了那句在心底埋藏了三个月的话，便坐上马车一路远去了，至于那头羊，谁知道呢？

艾克西斯南郊。

而后几天的夜中，父亲询问福德里斯有何收获，他便将这件倒霉事重述给他父亲，话语中充斥着坦然。

父：“所以你最后到底说了什么？”

福德里斯笑了笑：“我只是夸赞他的房子很像一座城堡，他就住在里面，每天清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城下的工人们。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啊，你说对吗，父亲？”

父亲笑了笑，一脸欣慰地看着这个即将成年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