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二奶奶（二）

阿二奶奶

阿二奶奶的老头，名字叫金发，去世挺早的。印象中是一个理着板刷头，成天嘴里叼着一根工字牌大号雪茄，时常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出现的高高瘦瘦的老头，他的骨架子很大，脸盘也很大。岁月掏空了他黝黑的表皮与骨骼之间大部分的填充物，年轻时高大健硕的身躯，已经显得有些干瘪。

他比我爷爷年龄要大七、八岁，是正式拜过老头子加入青帮的。小时候听爷爷说，金发以前在十六铺码头小有名气，虽然称不上是十六铺码头一只鼎，但是绝对没有人敢欺负。爷爷年轻时也曾经去十六铺码头上干过活，由于身体单薄且老实巴交，虽然有金发罩着，但受不了三天两头掂刀掂枪火拼的恐吓，没多久便萌生了去意，换了行当。

金发一直在十六铺码头上混着，解放后，公私合营，他就成为了国营单位的码头工人。鉴于他帮会成员的身份，建国初期入了党成为积极分子的爷爷自然与他疏远了。好长一段时间，见面也只是点个头，直到后来文革结束了好些年，又都老了退休了，才又开始恢复交往。

金发的面相很凶，虽然是纯正的上海原住民，可一点都不像江南人。尽管，他满脸的横肉被密布的皱纹遮去了不少，但是，眉眼之间的恶、狠，时不时会透露出来。他一声两头骂，开口就是“戳那娘”，老两口经常吵架，据说以前阿二奶奶是不敢回嘴的，因为金发生气了要动手打人的。第一个老婆不晓得他的暴脾气，结婚不久便耍小性子哭闹，差点被他用菜刀劈死，吓坏了的女人偷着跑了，再也没有回来。

金发和阿二奶奶生了九个儿子。他们的孩子大了，金发也老了，打不动了，又患有哮喘，骂多了也吃力。一旦老两口有矛盾，儿子们基本站在母亲这边，金发势单力孤，渐渐地阿二奶奶占据了上风。脾气火爆的金发在暮年吃了憋，心里绝对是千千万万个不舒服。还好，这种情况没过几年他就因病离世了。虽然，在外人眼里他打骂了老婆一辈子，到老才有所收敛。但阿二奶奶仍是在老头子出殡那天哭得昏天黑地，差点晕死过去。九个儿子也是涕泪纵横，悲恸不已。

金发去世没多久，阿二奶奶三岁的长孙子掉到屋后的水沟里淹死了。孩子是阿二奶奶带着的，她忙着做饭，疏忽了几分钟，孩子不见了，慌了神的她四处寻找，待找见，孩子已经溺亡。阿二奶奶，这一次是真得哭得昏死了过去。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从此，她大儿子心里有了怨，大儿媳更是记恨在心。

谁知道，这出悲剧仅仅是开了个头，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人唏嘘不已。高大帅气长得酷似金发的小儿子兵役期满，准备复员回家，手续全部办完了，要好的战友请了最后一顿告别酒，他尽兴大醉而归，不知怎地从高处坠落，当场身亡。小儿子的过世，阿二奶奶又是哭得昏死了过去，办完后事，她病倒了，在床上整整躺了半个月，等到身体有所好转，下床出门，见她一头花白的头发已似雪白。

心痛归心痛，无奈的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过了一年多时间，阿二奶奶似乎慢慢从丧夫、丧子、丧孙的悲伤中缓了过来，脸上也逐渐有了笑容。不幸又降临了，她的第三个儿子出车祸，送医抢救无效死亡。噩耗传来，阿二奶奶已经哭不出声了，只是无声地落泪。之后，终日闭门索居，以泪洗面，老泪近乎流尽。不到半年时间，她原来挺直的背脊如同龙虾一样弯了下来。

祸不单行，福不双至。三儿子的周年刚过，她的四儿子又被查出肝癌晚期，从发现癌肿到去世，短短的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在四儿子的葬礼上，被几位亲眷搀扶着的阿二奶奶，目光呆滞，木然地看着儿子的遗体，似乎，她不认识冰棺里躺着的年轻人。亲眷们怕她憋坏了身体，不停地劝她哭出来。不过，这一次，阿二奶奶没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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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