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集作业/黑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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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小二哥

山海经·海外东经·黑齿国
黑齿国在其北，为人黑齿，食稻啖蛇，一赤一青，在其旁。一曰在竖亥北，为人黑齿，食稻使蛇，其一蛇赤。
下有汤谷。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

这一年，恒武天皇迁都平安京，承认良贱之间可通婚。

终于可以回家了，晴子望着寝殿高墙上的碧蓝天空，微笑着。

晴子来自九州早稻村，是个明柔的人儿，一头如瀑的黑发，身材修长，皮肤白里透红，像春天的樱花，笑起来也像一朵樱花。

三年前，晴子为了嫁妆，进了宫廷，从最低的宫女做起，如今成了女官，涂厚厚的白粉，描高高的黛眉，现在得准可以回家了。

回家去，看鸟之助，她的情郎。鸟之助和她都是孤儿，从小就和她一起，在春天的田垄里插秧，在秋天的树林里摘红果子，在潺潺的小河边唱歌，在昏黄的灯光下织布。宫里无聊的时候，晴子就会想起这些，不知不觉，嘴角就扬了起来。

鸟之助手脚利落，是个俊小伙，挺拔的腰，宽宽的额头，浓眉大眼，眼睛闪亮像夜晚的星星。他善捕蛇，手上有魔法，揪一片苇叶，含在嘴里，在河堤上，在树林边溜溜地吹几声，那些蛇就三三两两，蜿蜒地爬出来，再吹几声，就爬到了他的脚边，丝丝地吐着信子，到了夏天特别多。那些蛇真吓人，有叫两道眉的，脑袋三角形，两道白眉，身体红棕色；有叫四条线的，身体淡黄，四条黑线，从脖子从脖子一直长到尾巴；还有叫黄虎斑的，身体黄褐色，肚皮白色，背上带着黑斑。

每次看鸟之助捕蛇，晴子都躲得远远的，但蛇一到了鸟之助手上，就像喝醉了一样，松垮垮地，直直地变成了绳子，鸟之助随意地捡拾，就像摘秋天的稻穗。鸟之助扒蛇皮，吃蛇肉，淬蛇毒，取蛇胆，还拿一些蛇到镇上去卖，越毒的蛇越能卖出价钱，贵族老爷们特别喜欢。可能是吃蛇的原因，鸟之助的身体特别壮实，想到这里，晴子的脸不禁微微红了一下。

要出宫了，晴子有点舍不得，在那里学礼仪，学大和绘，学朗咏，学御游，学书道，学茶道，她甚至还学会了写平假字，但这些又怎么能跟她的鸟之助比呢？宫廷的生活终究还是沉寂和无趣的，甚至步步惊心。

晴子还有些许遗憾，只差一点，她就能够获得黑齿的资格，那是贵族女子身份的标签，可是为了鸟之助，为了婚礼，她等不及了。

出了宫门，鸟之助已经候在那里了，感觉更像个男子汉了，憨憨地咧嘴笑。他手里拿了一只越前漆的木盒，递给晴子：“这是我最近收集的蛇胆和蛇毒，值不少钱！”晴子正要开口，突然一下脸又红了，红得就像日落的夕阳，泛着光，她把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四季绣的精美包袱，放在鸟之手里：“这是我三年来在宫里存下的，用来置办我们的婚礼。”两个人一边说笑，一边上了牛车。

回到乡下，已是深秋，风有些凉，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到处都是，不停的摇晃着树木，落了一地的枯叶。有时，叶子噼啪地打脑袋上，让人觉得怪不舒服的。

一路疲乏，歇了几天，晴子便出门去找鸟之助，田里的稻谷已经收了，只能剩下参差不齐的残枝，难看地竖在那里。天愈发地高，林子变得稀疏，鸟儿都不见一只，除了萧瑟的风声，什么也听不到。

进了鸟之助的院子，黄狗冲她直摇尾巴，那有口石井，据说是飞鸟时代的东西了，圆形青石井沿，井壁上长满了苔藓。琴子惊奇地发现院子里面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鸟之助真勤快，这几天就准备好了。晴子飞也似地来到屋门口，却听见里面有人说话，一男一女，男的是鸟之助，女的声音不熟悉，像是个年轻女子。她心里一紧，推门进去，只见鸟之助和一个身穿和服，新娘打扮的女子并肩坐在床头，那女子的一只手还在鸟之助手里。

见晴子来了，鸟之助慢慢放开那女子的手，略有点慌张，起身向晴子深深鞠了一躬，说：“晴子，抱歉了。这是我的新娘源赖美枝子，是我在京都做漆匠的时候认识的，我十分幸运，她不嫌弃我出身低贱，愿下嫁于我，我们昨日成了婚。”又侧身对他的新娘说：“美枝子，这是我从小的伙伴晴子，我能够如此迅速地举办婚事，多亏了她。”美枝子看了一眼晴子，依旧坐在床上，微微欠身，笑着说：“多谢你了，晴子。”美枝子很美，一笑露出黑齿，那么漂亮。

晴子感觉屋子里一下就黑了，像掉进了寒冬，一时不知说什么，但是宫里三年的礼仪训练已经教会了她不意气用事。她只是彬彬有礼地和鸟之助与他的新娘交谈，像傀儡师手中的傀儡。半晌，晴子从鸟蜘蛛的院子里出来，记不清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鸟之助说晚上会来找她。

晴子怔怔地回了家，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着往昔和鸟之助嬉戏打闹，亲密甜美的样子，想到以后鸟之助只会牵美枝子的手，去走她和鸟之助一起走过的田垄，树林，去看她和鸟之助一起看过的小河，躺在她和鸟之助相拥过的木床上，心一下子像被切开了一样疼。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手边是鸟之助送给她的漆盒，取出一只蛇胆放在嘴里嚼，却不觉得苦。鸟之助用她的嫁妆钱和美枝子结婚，这种事在宫里见多了，有什么办法呢？如果我有黑齿就好了。她照了照镜子，发现牙齿居然黑了几分，脸蛋儿却是憔悴了几分，眼睛里尽是迷茫，看着看着，镜中人的眼里突然有了光。

傍晚，桔梗奶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她在河边洗衣服，看见晴子拿了一个漆盒，取出一个个瓷瓶，往河里倒着什么。小河连着暗流，暗流通着村里所有人家的井。桔梗奶奶远远地打了个招呼：“晴子，你还好吗？”晴子笑了一笑，笑容有一点僵硬，叹了口气说：“好着呢，过期的脏东西，家里放不了了，跑远了去丢又费事，就近倒水里了，不碍事的，水大着呢。”桔梗奶奶嗯了一声，也没多想，就觉得晴子怪怪的。

次日，除了晴子，村中人尽殁。是年，九州大疫。

晴子还在家里一直等着，等着她的情郎来，却终究没有来。

不久后，京都幽暗的老屋子里，多了一个妇人，穿和服，施白粉，描黛眉，满口黑齿，满头蓬发，满脸皱纹，手里拿了一面镜子。她在等着她的鸟之助，蜘蛛网在墙角上挂着，蟑螂老鼠在角落里爬着，有人来了，便梳洗打扮，从镜子里偷看，若不是她的情郎，便吃了他，人们叫她青女房。

（完）

注：日本妖怪青女房soreal，百鬼夜行排行四十五，是一种有着满口黑齿的蓬头女妖，专吃人类，具有高危险性，主要分布于京都一带，经常于那些旧屋子中出现，并随时拿着一面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