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化蝶后,莫作蛹中态
做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女孩子挺难的。
做一个不讨人喜欢的漂亮女孩更难。
年轻的时候,她大约不是这样子的吧。
席慕蓉有这样一篇小随笔《十字路口》,部分内容如下:
刚刚在青春期的少女有种奇特的心理,只要一离开家门,她就会觉得街上每一个人都在注视着她。因此,为保护自己的毫不在意,她总是会把面容稍稍抬起,做出一副目不斜视无邪而又严肃的样子,尤其在少女孤单一人处在群众之中的时候更是如此。看着她那样辛苦费力地走过马路,我不禁微微笑了起来,天知道!整个十字路口的人群里,除了我以外还有有谁在注意她呢?在这些为了生活匆忙奔波的人群里,有谁有时间站住了来细细端详一个青青涩涩的小女孩?
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匆忙地越过了她,妇人的年龄也许刚过四十,也许只有三十五六岁,但是她的穿着和面容已经到了可以说毫无修饰,甚至毫不掩饰她的困顿与忙迫的地步,她是真正地被生活蹂躏到对任何事任何人丝毫不再能在意的程度了。
妇人和少女越走越远了,我仍然站在原地,想着时光怎样改变人的心和人的面貌,想着二十年的岁月可以有这样剧烈的改变,这样遥远的差异,不禁怅然。
我实在是很中意台湾作家,温润的小家子气中,藏着别有洞天的大丘壑,台湾电影也是。这个被误解的小岛,钟灵毓秀超乎想象。
席慕蓉的这段话倒和宝玉的理论不谋而合,言及”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只有少女珍稀,自矜持重,甚至越粗犷蛮横的女孩子越有一种不可亵玩的气势。不论文化高低、教养厚薄,少女内收的气度,还真是天生的。
赵姨娘也是从小女孩过来的。她并非一生下来就是不知轻重四处讨嫌的姨娘。
One night in 荣国府,伊留下许多情。
时光倒退十几年,在荣国府里,一群娇花软玉的姑娘们,独赵姑娘得政二爷宠爱。那时节,她做什么都轻巧,做什么都灵动。可以蛮横,可以胡闹,可以“立起两个骚眼睛”骂人,纤手抹去盏边水渍是美,松衣垂带不修边幅是美,倚着门框剔牙都为美。
青春总是赏心悦目的。
贾母喜欢活泼生动的女孩。也许她是贾母放进贾政房里的,也许至少是贾母许可的。就像如今宝玉身边的晴雯,被贾母当做准姨娘培养的。
王夫人尚且珍重芳姿。纵使不待见她也不至于像如今的凤姐儿那等胡闹,加上到底是丈夫的小妾,她无法像赶走儿子的绯闻情人一样对待赵家姑娘,她到底还要博一个贤良的名声,也终于容下了她。
政老的端严脾性不同于傻儿子宝玉,年轻时就走的根正苗红的经济学问路子,即便起初天性如何诗酒放诞,也不会很在女性身上下功夫的。于女人情分上,比宝玉要寡淡地多,也老实地多。赵姨娘,额,实在是个意外。她生猛,唐突,恃宠而骄,有太多缺点了,但又天真,明媚,活泼,不同于这侯门公府里的死气沉沉气氛,她的炽热活力实在令古板的贾政心动。
谁还没有过一段少女的旖旎风光呢?漂亮女孩的青春总是色彩亮丽,人人都追捧她,给她点赞,评论,转发,助她成为青春王国里的大V。
只是后来,物转星移,新一茬女孩渐渐长成,迟钝的赵姑娘没有及时知觉,和她同一波的姑娘已经接受自己成为婆子媳妇的事实,独她还赖在青春的舞台上哭着喊着不下去,也终于错过了成为稳重妇人的交接工作。
她还当自己是小姑娘。
她依旧撒娇,依旧胡闹,这些年轻小姑娘的特权被她拿来一使再使。而这个时候,贾政、贾母再也不买她的账,王夫人也渐渐心里有成算起来,再也不是那个刚刚出阁的呆板少妇了。
当年,芙蓉如面柳如眉。如今,对此如何不泪垂。
她越来越着急。她是有儿有女有家累的人,她不得不为自己打算起来。只是,她的灵巧劲使完了,她只得用蛮力。这一下,原生家庭带给她的劣根性迅速暴露出来。自卑使她渴望得到尊重,和小丫头们争气斗狠,结结实实打了一场架;愚钝使她自以为机智,魇魔法辱亲女,争了一场又一场的闲气。
李宗盛在《山丘》里唱道:
越过山丘
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
时不我予的哀愁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
就把自己先搞丢
她终于变成了新上架的小姑娘口中“倒三不着两”的赵姨奶奶。通过青春美貌得以嫁人实现阶级晋升的她,这一下,又被拉了下来。
俊俏姑娘今又是,换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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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众号:浅海不浅。
今日只作远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