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放他走了，也放过我自己。
早上晨间思的时候想起了一件困扰了我很久的事，于是五点钟给发小发了微信：“我们小学时候是不是有一个小男孩自杀了？”
几个小时后发小发来信息：“是哈。”
我愣住了，原来真的有，原来不是我的想象。在我上大学以后，我有几次和妈妈问起过是不是有个小男孩自杀，妈妈都和我说没有或者不知道。我就告诉自己，他只是转学了。时间长了，记忆开始模糊了，就不那么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一个这样的男孩，他曾经是我的同桌。
今天早上是我第一次和别人提起这件事，和我童年时候的恐惧。
小学一年级下学期吧，我七岁。那个小男孩是我的同桌，名字叫“yi xin”，那时候的我们并不知道他的名字怎么写，也不记得姓什么，之所以记得这个发音，是因为有一幅画面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就是在教室前的空地，我和我另外两个发小，绕着他奔跑唱国歌：“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因为他的名字念起来，就叫“一心”。
我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也不记得比我高还是比我矮。只记得那时候我们坐在最后一排。
一年级刚学认字，老师让我们买字典。我是当时最早买字典的几个学生，字典都是每个孩子的宝贝，我还在琢磨着怎么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显眼又好看，有天字典没带回家，第二天早上来学校就找不到了。
我想的当时应该很着急吧，找班主任叶老师说我的字典丢了。叶老师问了我放哪了，最后一次在哪看见的，以及有没有谁可能拿了。我记得最后一个问题，我好像说，“会不会是一心拿的？”因为前一天一心回家晚，他很喜欢我的字典，并且第二天一早，带了一本一样的来学校。
我不记得之后老师是否问过一心，或者问过班里的同学，因为这件事不了了之了。我也重新买了字典，用更好看更显眼的方式写了名字，就算再被人偷走了，ta也没办法在教室用，一看就知道是我的！
好像隔了没多久，一心就出事了。
我记得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在灰色的水泥地操场走着，还是我们发小三个，她们说，是他被家长责骂，然后趁大人都不在家自己用空调线上吊了。
“是因为我吗？”
是因为我的字典丢了，而且和老师说了怀疑他，然后老师冤枉他，甚至找家长了？然后家长也批评他，他就不开心了然后想不开了？是因为我吗？是由我而起吗？
后来班主任叶老师在班里说不让乱传谣言，都是假的。那真相是什么？
可是我不敢和任何人讲，不敢说我害怕，不敢听那些流言，不敢去想象他的父母会有多伤心。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而让他失去了生命，也不敢去询问老师，我害怕听到那个答案。
我真的，背负了一条生命吗？
所以我把那件事藏进心里，每天照常吃饭睡觉上课和发小玩。藏着藏着也就习惯了，习惯了以后就遗忘了。
早上第一次，我鼓起勇气和别人说了这件事。发小很吃惊她并不知道我小时候有过这么一段，一边安慰我，一边尽力回想着那些细节。没有用，那都是传言，只有当事人知道真相。
于是向妈妈询问了已经退休的一年级班主任的电话（同是教育系统可以查询通讯录），甚至还没打好腹稿，我就迫不及待地拨通了电话。
因为如果真的是我，我不能这样逃避着，虽然已经早已长大成人结婚生子，我知道一个人会做这样的选择，并不能完全归咎到别人身上，他的情绪和认知，家长的理解，老师的引导都有很大关系。但是如果真的和我有关，我不能这样地……生活。
很快，叶老师接起了电话，幸好她记得我们几个。寒暄了几句之后，我问起了我们这一届是不是有一个男孩自杀了。
叶老师想了会儿，说：“我好像记不太清了，年纪有点大。或者你记得他家长是谁吗？”
对于他我只记得名字的发音了，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心里不禁有些失望，难道这就要成为一辈子的未解的秘密了吗？
于是我把我小时候的恐惧和自责和叶老师说了，叶老师这才想起来：“我想起来了。他的母亲当时是市医院的一个室长，父亲是船舶的常年在外……”
家里兄弟三个，他是中间的老二。那时候家里在装空调，他好像犯了什么错误被爸爸骂了。当时父母亲也比较忙就没太注意他的情绪。趁家里没人的时候他用空调的电线上吊自杀了。
叶老师说，当时她也吓坏了。还记得是一节品德课，她叫了一心上台叠衣服，后来出事了以后她很担心是不是自己当时说错了什么影响到他，后来才了解到是他们家里的原因。出事以后，叶老师也一直避开他们家不太敢遇见他妈妈，怕她伤心。
一心是爸爸最疼爱的一个儿子，后来因为这件事很多年一直过不去，他也不跑船舶了，夫妻俩调到别的城市去了，离开了伤心地。
忽然眼眶就湿了。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的由头并不在我，心里反而有一阵浓浓的伤感。
那时候真的太小，不懂得理解生命和死亡，不懂得珍惜，不懂得想念，不懂得每个人应该为自己的生命负责，也不懂得说对不起。如此年轻的生命消失，我只知道恐惧着自己的恐惧，却不知道为他伤感和怜惜，甚至没有一句道别。原以为我可以会因此而放过自己，却不自觉引起更多的愧疚。
抱着这一份愧疚和恐惧，二十年来一直牵扯着早已离开的他。现在，我要放他离开了。
其实和他有关的那份情绪，早已经刻在我的性格里了，成了我生命里的一部分。
再见，一心。
谨以此文，祭奠那位儿时的伙伴，愿安息。
DAY 16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