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何时照初人(九)
望着窗外新月刚挂，郑弘月一时失了神。自从意外听说西善即将出兵西陈，郑弘月连着几日都没出门去，除了见见上楼送饭菜给她的小妹，便再也无暇会见任何人了。她没有心思再往拓跋府跑，在那里一来二去的，也没弄清楚什么名目，最后还不是要探酒肆小二的口风？
郑弘月回过神来，望向床下那黑黢黢的底，信鸽该派上用场了，可她又能告诉父亲些什么呢？入秋前，入秋前的什么时候？派出的军队有多少人？此番只为试探又或者决定趁胜追击一路往东？这些她一无所知，从拓跋寅那里什么都不能探听到，连着几日的时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她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稍微撩开裙摆，急急往木柜子奔去。木柜子里装着的是她从西陈带来的包裹行囊。她从其中一件中翻出了一张折成四方的图纸，在桌上铺开来，纸上细细密密描摹的，正是西善王都的商铺及住宅分布。
兵法有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纵然此番仅是要试探西陈兵力，急进急退，来回最快也得花上三天工夫，这一路上并无另设补给站，粮草之急，必要在发兵之前便先行上路。通往永定河西口岸的路只有两条，一条要从王都城门而过，一条直接取道于王宫以南、拓跋府以北的风水窄林。窄林那条路就有些不便于行军运粮了，车轮子会颠簸得很。若是往城门过，必不能在白天，因为通往城门必过闹市，人声鼎沸人群熙攘，若是出了差池，拓跋宇定会担心把消息泄露出去。
郑弘月缓缓将手挪至图纸上，重重地用手指头戳在了城门处。然后抬头看了看此时已经高挂的半月，心中默默盘算了一番，看来要挨过一阵子难眠之夜了。
但若只是夜夜在窗边等候运粮队的乔装行进，也未免太被动了。她将图纸仔仔细细辨认了一番，找出了七家铁铺，十三家布庄。从中又筛去铁铺三家和布庄六家，看来明天要跑上一整天了。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郑弘月隐约察觉到了身后总有异样的视线在跟随着自己，她有些紧张，但是确信自己的身份并没有暴露，所以尽量地让自己的步伐显得沉稳些，神情也放得坦然。
在闹市里的两家铁铺都逛过后，一无所获，她仔细回忆着图纸上的标识，便摘了第三家铁铺去了。
她站在宽窄巷上的铁铺前，打量了一眼陈列着的刀兵，露着臂膀的大汉在锅炉前汗流浃背。
这回她决定单刀直入，“大哥，您这给士兵造器具吗？”
大汉头都没抬，只是随口一答：“盾是造的，军中使的刀剑羽箭不打。”
郑弘月拎起一把匕首来，用余光向侧边瞟了一眼，似乎有道人影缩进了墙栏后。“您这的生意看着不太好呀，我刚才在庙口那看到一家铁铺里都忙开了。”
“徐老牛那家伙，定是又接了校场的大单子。没法子啊，他家和程将军家祖上有交情，那校场操练的长枪短刀都是从他家出的。”大汉放下手中的活，“可是姑娘你也别小看了我家的铁器，我这的盾可是一等一的结实，玄武将军的物资供给我这也出一份力的。”
“是是是，瞧您这匕首的刃口就看得出您这铁器做得好。”郑弘月又换了把匕首细细思量着，“最近天下太平的，玄武将军那的物资该是不需填补太多吧？”
“可不是嘛，最近我们这铁铺生意都不太好，姑娘要是喜欢，你手上拿着的这匕首就便宜卖你了。”
不是这家。郑弘月还是笑了笑，“我有个朋友想立功业，可惜了玄武军门槛太高，便日日愁眉，我就想着给他买些玄武军使的刀兵，让他开怀些。”
大汉也不计较，只是大手一挥，朝西一指，“你往石桥那去，桥下有一铺子，看着虽小你可别瞧不起了。虽然现在他家的生意恐怕也不景气，但是搁在过去啊，一打仗，若军情紧急，玄武将军总会将制长刀的活计交给那家。石头看着憨，人可精明了，打铁器打得又快又好。”
郑弘月连连道谢后，沿着小道走了下去，身后的视线就此消失了。郑弘月有些疑惑，这人跟了她一路，为何在此莫名离去了？
石桥下的铁铺着实如刚才那个打铁大汉说的一般，不起眼。郑弘月站在石桥对面，往那小铁铺眺望着，小心翼翼地才从一旁杂草掩映的地方探出了条道来。但是拨开杂草后，黄土上还是能分辨出几双杂乱模糊的脚印。最近有人来过。
石头狐疑地看着面前的姑娘，面生，也不像习武之人，“姑娘从那腌臜路上下到我这小店来，难道是想买把做女红的花剪？”
郑弘月嘴角扬起一边，对着石头眨了眨眼，“花剪之类的我是不缺，这回是宽窄巷的铁匠大哥介绍我过来的。”
石头端着一旁的清水碗，喝了一口，“能让你来找我，东子的心地倒也不坏，说吧，要点啥？”
“别的不要，我就要一把你最近造的长刀。”
石头皱了皱眉，斜瞥了一眼歪在一旁木箱里的几把今天刚打好的长刀，“在我这买器具得提前下定，分清个先来后到。”
“好，那我现在下定，什么时候能拿到？”
石头掰着手指头数了两遍，似乎也没数明白，最后挑了挑眉，把手放了下来，“二十天。”
郑弘月心中大喜，果然找对地方了，但却装作不满的样子，“这么久？我可等不了这么久。”
“在你前头还有个大单，你若是不愿等，自行离去也成，我这小本生意的，多一单不多，少一单松快。”
“我若是早两日来便好了。”说着郑弘月露出了一脸失望的样子。
“早两日来也没用，我这单子是一个月前便接下的。”石头转身回到里屋，“你要是能等，就二十天后再来，要是急着要，还到宽窄巷东子那去，他算是我师哥，虽然手艺不如我，但看他生意那颓败的，想必能尽快帮你完成一把刀。”
“仍是这模样的刀？”
石头看了眼箱子里的长刀，“这刃形是我祖师爷创的，他能打出来，不过是毫厘之差罢了。”
郑弘月离开石桥后，心怀忐忑，刚才铁匠石头说的是一个月前下的定？若真是拓跋宇的单子，他的伐陈之心不可谓不大，竟敢先于西善皇的指令铸造兵器，这决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郑弘月走回了宽窄巷，东子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怎的又回来了？”
“他说了，师哥这里的生意差些，我该多照顾照顾，只是一把刀而已，你也能给我打。”
东子的脸色变得难看，大掌震得桌面上的铁器发出了嘶鸣，像是也觉得恐惧似的，“他奶奶的，那小东西竟然敢这么说？我用得着他可怜？”
郑弘月先是吓了一跳，而后又笑了，“他就是嘴巴坏了点，心里也想着给你多找点生意做，就像刚才，你不也好心地介绍我去他那了吗？”
他拿毛巾抹了把脸，怒气未全消尽，脸上还是红通的，也可能是被郑弘月戳穿了小心思而感到羞恼，“他那生意难道就比我这强？破石桥下，路都难行，有甚好活。”
“你晚点去他那看看不就行了？”
这师兄弟二人怕是有些矛盾，但像是二人都有妥协之意，只差那一步台阶，如果郑弘月能就这么解开了二人的心结，倒也是美事一桩。
大汉从一旁挑了锻铁皮，转身就走，“得了，你这活我揽下了，明儿个再来取吧。”
郑弘月笑意盈盈地离开了宽窄巷子，有了这次的经验，她便知这凡事不如来得直接些，像之前那样拐弯抹角的，反而惹人疑。于是她停在了路旁一家绸缎庄前，朝正在拨着算盘算账的戴花大姐高声询问：“这位姐姐，您可知道，这行军服的布料该去哪裁剪？”
老板娘抬头望了她一眼，这一脸穷酸相哦，恐怕是哪位小将士家里的姐姐嫂嫂吧，“四道口东巷里的老宅子，找吴婶子去。”
“玄武军的行军服也是吗？”
“四道口离校场、各军营都近，咱这的行军服都从吴婶子那出。”
郑弘月兴高采烈地道了声谢，便欲往四道口去。可走在半路上，却又察觉到这天色将暗，恐怕从这大南头走到四道口去，天都黑了，再折腾回来可不易。
就在这犹豫之时，她突然脑子里灵光乍现，早晨那跟随了她一路的人，别是拓跋宇的手下？兴许不是注意到她的身份，只是怀疑她接近拓跋寅的企图？若真是如此，今天那人知晓了她到铁铺买兵器，不知会不会留下把柄。
想到这里，郑弘月便决定作一回更大的赌，她提步往前，直直奔向四道口，不是去布庄，而是向拓跋府去。
第九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