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笔下秋,你喜欢哪一种?
秋风辞
刘彻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注:公元113年,汉武帝刘彻带领群臣到河东郡汾阳县祭祀后土,途闻南征将士喜报,进而“顾祝帝京,忻然中流,与群臣宴饮,自作《秋风辞》”。
我没想到汉武帝刘彻也会写诗。在我的想象中,他不是一位诗人,是披着铠甲,踏着铁骑,履至尊而制六合,振长策而御宇内的一代雄主。
当我看到这首秋风词时,这个帝王慢慢的向我靠近,我看到了一颗诗意的灵魂,他的喜悦、他的悲伤,和我们并无两样。
秋风起,白云飞,草木黄,雁南归。虽然是秋景,但在刘彻的笔下,有一种飘逸飒爽之美。我发现大多帝王写诗的格调都特别高,起句就是上扬。
像是痞子出身的皇帝刘邦,一首《大风歌》,一上场就是“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这风云变幻,似乎都运筹帷幄于手掌之中。再如战神项羽,《垓下歌》起句就是“力拔山兮气盖世”,带给读者的是一种超凡脱俗的力量。又如奸雄曹操,言“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这帝王之气,怎掩盖得住?到了近代的毛泽东,书“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其意境之壮美,气势之恢宏,让人为之折节叹服。
这都是帝王之风骨,大气磅礴,有天地乾坤之气象。
但是帝王也有他的悲与喜。像刘彻这一首,以乐字起篇,南征的将士送来喜报,战争胜利了,还有什么比这更欢悦的吗?菊花的芬芳和不忘佳人是合在一起的,英雄爱美人,这个君主曾有过很多不传奇的爱恋。但这里的佳人,一定不是指美女,因为从离骚时代开始,所谓的佳人多指的是君子人才。像苏东坡泛舟赤壁的那一晚,“望美人兮天一方”,天涯之遥的应该是他渴慕的君主。君渴慕贤才,臣向往明主,盛世都是如此。
君臣宴饮,本来就是一件极快乐的事。更何况还是泛舟汾河之上,放水中流,当水波扬起,当箫鼓鸣起,帝王的功业如天空的云月,在浩瀚江流飘荡。
“欢乐极兮哀情多”,在最快乐的时刻,刘彻居然生出了哀情。他想到了什么?他哀叹着什么?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盛年不再来的感伤又涌上心头。人总会老去,君主可以建功立业,可以美人在怀,可以驰骋天下,可以纵横四海,但是,他逃脱不了时间。时光像一场秋雨,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白了容颜。
喜与悲就这样相融着,从古至今,对生命的感受也是相通的。总是让人在幸福的极点时,有一丝忧伤。当我晚上抱着女儿亲了又亲准备入眠的时候,她问:妈妈,为什么我长大了,你会变老呢?唉,徒有一声叹息,和着窗外秋叶落地的声音,飘荡在这秋夜里。
苏东坡之秋:万里投荒的凄凉南康望湖亭
苏 轼
八月渡长湖,萧条万象疏。
秋风片帆急,暮霭一山孤。
许国心犹在,匡时术已虚。
岷峨家万里,投老得归无?
注:时苏轼被贬惠州,途经鄱阳湖的南康。
苏东坡在59岁那一年,被贬到惠州。在赴惠州的途中,他写下了这首伤秋之作。
其实大多时候,苏东坡在我们眼中都是豁达乐观的。他努力与山水与自然对话,与自己与命运和解,所以才有“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俯瞰,也有“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开怀,更有“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的达观。
但是公元1094年8月的这一天,路过鄱阳湖时,东坡先生的心情确实不太好。
当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什么都是灰蒙蒙的。东坡说得很明白:萧条万象疏。
风很急,把一叶孤帆吹得东倒西歪。这湖中的孤舟啊,多像自己漂泊的影子,“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这叶孤帆,那只孤鸿,都是东坡寂寞之影。他茕茕孑立,站在小船之上,仿佛天地之间只有自己。
向远方眺望,暮霭沉沉中,还有一座小孤山。看也看不清楚,就像迷茫的前方,那南蛮之地惠州在哪里呢?已经走了两个月的路,山一程,水一程,都是这样灰蒙蒙的景象。
从京城到惠州,万里投荒啊!东坡心头的寒风吹饱了征帆,胸间的乌云笼罩着孤山。天地之间,都是一股悲凉的气息。
东坡想发的牢骚。他不是爱发牢骚的人,关键是他读圣贤书太多了,受儒家“怨而不怒”风格的影响,一般情况下,他的牢骚都是以自嘲的方式呈现的,像“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像“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之耳”……
这一次,依然如此。“许国心犹在,匡时术已虚”,这句话说得依然委婉。言外之意是:唉,我虽然年龄老大不小了,还是有一颗报国之心啊,若论才华,这济世救国之术也有,奈何没人用老夫!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一颗报国心是升腾着的理想,是心中不灭的光,从饱读圣贤书的那一刻起,苏东坡心中就始终有着“铁肩担道义”的责任感。
可现实呢?东坡今年已经五十九岁了,古人言的花甲之年已经逼近,投荒到了万里之外,离家乡峨眉也越来越远啊。想起了峨眉,东坡心中又升起了暖意,自己的双亲和结发妻子都在那里,他想陪他们一起。可是这把老骨头,能否魂归故里?
不知为什么,当我读起东坡的这首《南康望湖亭》,总想卒然落泪,秋天万里投荒的荒凉笼罩在天地之间,笼罩在这一路的每个间隙里,秋风吹过,你,无处躲藏。
我又想起了韩愈被贬潮州的时候,也写过一首让我为之落泪的诗作:
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因为韩愈被贬之时,贬得太急,流放得太匆忙,连妻女都来不及安置,九岁小女生病,客死在路旁。当韩愈写“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时候,一定是流着泪写下来的。人生失路之悲,莫过于此!你不知道要走向何方,你的心中全是悲怆,你放不下的这个世界已经抛弃了你,你只能投荒到万里之外。
这个时候,怎能不想到死亡呢?东坡如此,韩愈也是如此。东坡说的是:我这把老骨头可能回不到故乡了。韩愈说得更凄惨:侄儿孙湘,你来瘴江边收我的骨头吧。
但是,他们都没有放弃。他们凄凉,他们悲怆,他们惶惶然不知欲何之,但他们仰望着头顶的星光——那是永远不变的家国情怀,是济世救民的担当。
万里之外等待他们的是黎明百姓,是贫苦苍生。所以这一路的颠沛流离依然要熬过去,文人的铮铮硬骨像天地间悬着的一把剑,为之披荆斩路。
东坡到了惠州。循着目光望去,浓密的高低错落的树林林立,一片绿意,并非传说中的那片荒凉。这里也有一大片湖水,清盈盈的,东坡给它命了个名字,叫小西湖。
惠州的小西湖是我曾经去过的地方。这里有东坡和王朝云生活过的痕迹,其中一顶帽子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苏东坡为王朝云专门订做的,南方四季炎热,一顶设计精巧的帽子可以遮风挡雨,更融聚着一个丈夫对妻子的爱意。在这里,饱读诗书的苏东坡转身变成了农夫,他教当地农民开垦,亲自和他们一起劳作。劳动之余,他为当地少年读书讲学,又摇身变成了教书先生,为一批求知若渴的灵魂指向了远方。
让当地百姓奇怪的是,东坡居然无所不能。他还会看病,自己去采药,治好了很多疑难杂症。他开始练瑜伽,修身养性,除了造福于这一方百姓,不再有其他念想。渐渐地,他离京城越来越远,和百姓贴得越来越近。
当然,适应这里荒蛮的生活依旧很艰难。尤其是潮热的天气,还有四季不灭的蚊虫。每年都会有瘟疫的发生,虽然东坡四处采药,依然遮挡不住恶魔的偷袭。他最后一任妻子王朝云,终于抵不住岭南恶劣的环境,来到惠州两年之后,魂归他乡,年仅34岁。朝云死后,东坡写下一句挽联: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知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每一个暮雨敲窗的时候,天地间笼罩的都是深深的思念啊。
千年之后,我踏过惠州的大街小巷,想起了东坡万里来惠州的悲凉,更想起了他对当地人的恩惠。在距离故乡万里之外的他乡,东坡一定找到了与自己和解的方式。你看他,几年后,又被贬了,还贬得更远,到了海南,可是日啖荔枝三百颗的时候,他居然得意得想:做个岭南人也是不错的啊!
生活中,我们每个人可能都会有失路的时候,尤其是疫情之下的这三年,许多人生活得并不容易。秋风渐浓,压力愈重,此时,更需要精神上的救赎。走过这段黑暗,我们也可以像刘禹锡一样高唱: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陆游之秋:一个固执的理想主义者秋 兴
陆 游
白发萧萧欲满头,归来三见故山秋。
醉凭高阁乾坤迮①,病入中年日月遒。
百战铁衣空许国,五更画角只生愁。
明朝烟雨桐江②岸,且占丹枫系钓舟。
注 ①迮:狭窄。②桐江:桐江上有严子陵(东汉著名隐士)隐居时的钓台。
陆游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这一生,他只有一个执着的理想,就是上战场杀敌,收复旧山河。
回看他的诗词:“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当年短暂的军旅生活成为他挥之不去的梦境;“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老病交加,想的还是铁马冰河。“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九泉之下,还要儿女告诉自己北定中原的消息。
他固执了一辈子,受挫了一辈子,难道就没有放下理想的时刻?
有!在这首《秋兴》中,陆游终于松弛下来了,你看,他居然也起了归隐之志:“明朝烟雨桐江岸,且占丹枫系钓舟。”这句话的意思是:明天,我要学一下严子陵,在烟雨迷蒙的桐江岸边,在红枫树下系上钓舟,过我逍遥自在的生活去!
归隐江湖,这是很多文人的人生梦想。但是需要一个前提:功成名就。因为每个人的人生价值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为了社会为了国家。另一部分就是来安妥自己的内心。前者属于儒家,后者属于道家,儒道结合是最理想的人生模式。
很显然,陆游的第一部分人生理想并没完成,且看这首诗的前三联:
“白发萧萧欲满头,归来三见故山秋。”在这个枫叶红遍山野的秋天,陆游看到的是自己的萧萧白发,他已经不年轻了,58岁了,闲居山阴三个年头了。一秋一秋又一秋,人生的秋天也已快度完了,转眼就是迟暮的老年了。这岁月的流逝,交织着理想的难以实现,让秋天里的陆游内心产生了灼痛。
“醉凭高阁乾坤迮,病入中年日月遒。”手把酒壶,登上高处,凭栏远望,眼前一片模糊:这天地乾坤,怎么如此狭窄?哦,国土沦丧、山河破碎的缘故。可是,自己可以施展的空间又在何处?走啊走,走过了半个世纪,还是走不出山之秋。“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日月匆匆而逝,也是不停留啊。病已入中年,迟暮之人,听着山中的秋声,哪怕是一片落叶的凋落,也让人心碎。
那百战铁衣的理想呢?那一腔许国心呢?都成空!梦里,听到了五更画角声,那是战鼓的雷鸣声,是军营的报晓声,听得热血沸腾。醒来,暗夜凄凉,秋意爬窗,心中唯有万般愁绪。
叹叹叹!愁愁愁!
时光紧迫的焦灼,中年多病的困扰,国土沦丧的耻辱,战事未宁的哀伤,怀抱未展的失意……一起涌上心头。
罢罢罢!莫莫莫!
什么都不要再想了,明天就要抛却这世间的一切纷纷扰扰,做一个隐士安托内心。
这个隐士,是人生在世不称意之后的被动选择,让人无奈!让人苦闷!
明天,酒醒以后,陆游又变回了那个固执的理想主义者。
刘因之秋:江清月冷一秋莲秋莲 作者:刘因
瘦影亭亭不自容,淡香杳杳欲谁通?
不堪翠减红销际,更在江清月冷中。
拟欲青房全晚节,岂知白露已秋风?
盛衰老眼依然在,莫放扁舟酒易空。
我并不熟悉刘因,如果不是因为恰好做题读到了这首诗,我的认知体系里面没有他的名字。
可是,在这个秋天,当读到一首又一首的秋词,隔着时光,隔着纸墨,我总能听到诗人的叹息,那么悠长,那么渺远,那么孤寂,摇曳人心。
就像这一株江青月冷中的莲花。
这一株莲是瘦的,“瘦影亭亭不自容”,她亭亭玉立,却又孤芳自赏;她有淡淡的香味儿,绵远飘散,可是又缺少陪伴。
若是一个人儿,真的就是黛玉的模样吧。林妹妹也曾说过,最喜李义山的“留得残荷听雨声”,在雨儿敲打残荷的声音里,一个人可以看到自己,寂寞的样子。
“不堪翠减红销际”,翠是莲叶,红是荷花。此处用的是借代的手法,和李清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同样用法,画面对比感很强烈,可是绿的减了色,红的也落了,此种情景,真令这株荷花难以忍受。
然而,还不是最差的情况,“更在江清月影中”,本来凋落已经让人难受了,还要面对清冷的江水,孤零的月影。莲花生长的环境太差了!
这种加做加法的诗歌创作手法堪称妙绝!像陆游写那株梅花的时候,“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像李清照看到雁子的时候,“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如此种种,都是在做加法。就好像人生一样,“屋逢连阴天漏雨”,你觉得风已经来了,没想到雨还在后面,雨过之后,房子又漏水了,在那个时候,生活的门好像关闭了。愁就这样渗到了骨头里,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拟欲青房全晚节,岂知白露已秋风?还有希望吧?那蓬勃生长着的莲蓬该能保全这一株秋莲的晚节吧,哪里知道白露之时凛冽的秋风已经刮起?
“全晚节”这三个字引起我的思考,我停止读诗,去看刘因的经历。
刘因是南宋入元的遗民,具有浓重的遗民思想。他在蒙古贵族的野蛮统治下深深眷恋汉人统治的宋朝,怀有强烈的民族感情。宋亡后他也一度被迫仕元,任赞善大夫之职,虽然不久借口母病辞归,但始终悔恨自己的失节。
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懂得了刘因的无可奈何以及悔恨痛楚。身为亡国遗民,他想念着他的宋朝,想像伯夷叔齐一样,不食周粟,死于首阳山。那样,晚节就保全了。可是,刘因也是普通人,“苟全性命于乱世”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儿,你必须委曲才能求全,你必须折节才能苟安。能平平安安的活上一生一世,在历朝历代,都是小民的最大心愿。
刘因做了新朝的官,从传统意义上来说,失了晚节,所以他的心中充满了悔恨。难得的是,他并没有以下坠的姿态来看待自己的余年:盛衰老眼依然在,莫放扁舟酒易空。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我这双老眼依然清澈透明,可以看穿盛衰变化,莫要消极避世,莫要饮酒消愁,君不见,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刘因最后这一联格调陡然上扬,在上扬中,他的灵魂飞扬,超越了现实的鸡零狗碎,也让秋词走出了悲凉的旋律!
孟浩然之秋:中年男人的纠结早寒江上有怀
木落雁南度,北风江上寒。
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乡泪客中尽,孤帆天际看。
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
木叶落,雁南飞,北风紧,江上寒。读起孟的这首诗,浓厚的秋意扑面而来。
江寒,心也寒。孟老大啊,到底是什么事儿让你如此心塞呢?生逢鼎盛时代,没有战争,没有饥寒,平平安安,不是该挺快乐的吗?
再读下去,发现孟夫子是想家了。“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乡泪客中尽,孤帆天际看”,客居他乡之人,有羁旅漂泊天涯之苦,可以理解。但是,思乡,也不用如此寒冷啊!想陆游客居京华的时候,也曾有故土之思,但最终会劝自己:“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想家就回啊,纵然你家在楚云那一端,但也不是隔山隔海的距离,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而已。何以至此呢?
读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恍然大悟,原来我们都被孟夫子骗了,真正让他心塞的事儿在这里藏着呢。
“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
“欲问迷津”这个典故出自《论语》。讲的是孔子在周游列国的时候找不到渡口,让弟子子路去问路。子路遇到了两个隐者:长沮和桀溺,两位引子非但不告诉津的所在,反而嘲讽孔子凄凄惶惶,奔走四方,如丧家之狗,以求见用。孔子听了很心酸,引发一番感慨。
那孟浩然借这个典故想说些什么呢?若是他仰慕孔子,信奉儒家,就应该像孔子一样不惧人言,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铁肩担道义,努力为国出力,同时也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若是他想做一个隐士,像道家一样做好个体关怀,就乖乖回自己的襄阳老家,做个春梦,看梦里花落。这也是他的本性所趋,在他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他曾在鹿门山隐居过,度过好多年游山玩水的悠游岁月。
如今老大不小了,40岁的年龄,人到秋天了,又想怎么样呢?
孟夫子回答说:平海夕漫漫。言外之意是,我也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这种纠结,对于孟浩然而言,不是第一次了!他三十九岁进京赶考,虽考进士不中,却名冠京华,并且结交了一个文坛和政坛上的大佬级人物:王维。王维还亲自为他画像,二人成为莫逆之交。
传说有一次王维还邀请孟浩然到了自己家中做客,恰逢玄宗到来,孟浩然躲到床下面去了。但王维还是把他引荐了出来,朝堂之上的玄宗居然也听闻孟浩然的声名,很愿意给他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小孟同学,你来做一首诗吧。”
这可是大展才华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依常理看来,孟浩然该一展身手,咏一些什么样的诗呢?
比如“圣主如天万物春”(苏轼),再如“列圣人恩深雨露”(陆游),或者像王勃一样,“雄州雾列,俊彩星驰”……不都挺好的吗?
且看孟同学的表现:
岁暮归南山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这首诗首联的意思是:我科举失败,不必在朝堂上说我的建议了,我要回南山,在我破旧那茅屋中隐居。这个起调很奇怪,好像给老板告辞说,“我不在你这里干了,老子要回家”。玄宗那么有才华的一个君主,咋能听不出这里面的酸臭味呢?
咏到第三句,“不才明主弃”时,玄宗的脸越来越阴沉,“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玄宗也算是有器量之人,就这样莫名其妙被恶心了一下。我姑且猜测,王维这个好朋友肯定也很尴尬,恨不能掩面跺脚,“老孟啊,老孟,关键时刻你怎么老掉链子呢?”
不能说孟浩然之首《岁暮归南山》写得不好,他把自己的伤感写得很透彻。但总像是在自说自话、自言自语、自怜自叹,有点太不合时宜了。
于是,放归襄阳。
几年后,孟同学又来京城了,给宰相张九龄写了干谒诗,就是我们非常熟悉的那首《望洞庭湖赠张丞相》: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相比较而言,这首有备之作显然更合情境,不仅气势宏大,更重要的是表意明白,虽然用了姜太公钓鱼的典故,在羞羞答答半掩琵琶半遮面中,我们还是明白孟夫子又来求官了。遗憾的是,一代名相张九龄没有第一时间给他回音。
与此同时,另一个大人物看中了他,就是当时襄阳的刺史韩朝宗。韩朝宗以能够赏识人才而闻名天下,李白曾经为他写过诗:“生不用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
韩荆州邀请孟浩然参加宴席,并且准备向朝廷举荐他。但是孟浩然居然放了韩荆州的鸽子,没有赴宴。
有人说,或许是在张九龄那里求职未果,他觉得韩荆州也不能让他做官吧。但是这心理素质也太差了吧,哪一个求职者不是受挫一次又一次呢?难道因为你名满天下,别人就应该把你当成姜太公一样请出山吗?这文人的孤高啊!又想要,又放不下架子。扭扭捏捏,太不爽快了。
这就是孟浩然的纠结。从他年轻时代开始,就一直在仕和隐之间挣扎。他的老大哥孟子曾经说过: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人生,总是在取舍当中。渐渐地,就变成了我们走过的路。
时代并不是没有给孟浩然机会。相比于“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的杜甫而言,他幸运很多。但人家杜甫很清楚,自己的人生使命就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所以杜甫虽然一生活得很辛苦,但是很明白。
孟浩然呢?这一生都在仕和隐之间徘徊着。我觉得,从心底而讲,孟夫子是想出山,但是他希望有明主求他,把他端放在官位上。他都不想想,千载之下,姜太公只有一人,诸葛亮也是传奇。他有什么样的才华,能让君主为之低首?像玄宗这样的君主,算上是明君了,但也没把李白这样的天才诗人当成治世之臣,在君主眼中,诗人之流是弄臣,是来歌颂太平盛世的,是锦上添花的,并不需要他们真的做些什么。这是不是又和孟浩然们的理想相悖呢?
诗人总是清高的,迷茫之后,怎么办呢?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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