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父亲的尊重仅仅是怕“钱包”丢了

跟朋友一起吃饭，听他说了个事儿：周末在家陪五岁的儿子看动画片，家里请了个做清洁的阿姨正在打扫房间，儿子吃零食把碎渣弄得满地都是。朋友看了很不高兴，教育儿子说阿姨才扫过地，他这样是不尊重阿姨的劳动成果。没想到儿子的话令他震惊：“你给她钱不就是让她扫地吗？我为什么要尊重一个扫地的啊？”当时清洁阿姨就在旁边。朋友是又惊又怒又尴尬，赶紧给阿姨道歉，还让儿子也道歉，没想到儿子还死活不肯。最后朋友狠狠地把儿子骂了一顿，还禁了他一个星期的动画片。因为朋友和他媳妇工作都很忙，平时大部分时间都是爷爷奶奶在带小孩儿，他也知道自己的父母比较势利，但没想到对小孩儿的影响这么大。现在朋友很着急，他自己也知道言传身教是最好的方法，但是毕竟小孩儿跟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时间更长，所以想寻求一个能够改变小孩儿思想的办法。

我这朋友对势利是最最深恶痛绝的，这跟他父母，特别是母亲有关系。因为母亲的势利他曾经被迫和交往数年的女友分手。原谅我不能说得更详细，毕竟涉及他人的隐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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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的孩子看不起保洁阿姨，并不是因为他势力，而因为他觉得自己拥有无上的权力，他自我感觉高于身边其他人，在他看来所有人都理所应当为他服务，这不是势力，而是自恋。

但是他之所以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权力，并不是因为爷爷奶奶很势力，而是因为他还没有从自恋中清醒过来，也就是说父母也好，养育他的人也好，都没有从他的世界分离出去，对于他而言，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有他是一个整体，而且是他的手脚和工具，你会格外尊重你的手和脚吗？会格外尊重工具吗？一定不会，对不对？他也不会。

而且既然父母和爷爷奶奶都是他的工具，那么被父母和爷爷奶奶雇佣的人呢？当然更是“工具”，被雇佣的人只能比“工具”更低一级，不可能比“工具”更高。

比方说，很多没有教养好的富二代，看待父母的方式和态度就是“钱包”，典型代表就《欢乐颂》里曲筱绡的哥哥曲伟杰。他对父亲的尊重仅仅是怕“钱包”丢了或被掏空、掠夺而已，并不是真正的尊重。这样的人当然在被雇佣者面前更是高人一等。曲伟杰的心智水平跟这个五岁的孩子差不多，所以这个五岁的孩子对保洁阿姨的态度也跟曲伟杰差不多，可以说是必然如此，这不是谁教他的结果，而是父母养育者没教的结果。

虽然如此，也不必把自恋看成是病态，因为自恋的问题其实是人人具备的，一个婴儿出生，从母体的分离只是生理上的分离，并不是心理上的分离，在整个养育的过程中，从婴儿的眼中看世界，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不会认为养育他的人是外人，在婴儿眼中，所有人都是他自己的一部分，是他的手脚，自动可以满足他的一切愿望，直到他遭遇了拒绝、挫折，正常来讲，大约在一、两岁左右，他的很多行为受到了限制，开始抗争，并在抗争过程中产生了痛苦，以及和养育他的人有敌对情绪时，这个时候，孩子才开始意识到他是一个单独的人，跟养育者是不一样的，不是一体的。

比方说，如果一个一岁的孩子，想要去摸插座，如果妈妈阻挡了他，他还去摸，然后妈妈打了他的手，那么他会开始意识到“妈妈”和“我”不是一体的，不是一同一个人，但如果妈妈没有打他，没有产生痛苦，而是在淘宝上买了一个专业的封插座的保护套，那么他就无法借这样的机会被教育，被当成一个人，他失去了这个成长和与母亲分离的机会。

但是随着时间成长，自我意识会越来越明确，而后因为身体发育，思维、欲望、情绪等等一切都在成长和发育，试图要控制的东西越来越多，愿望越来越多，父母和其他养育者一直有机会开始对他进行教育——让他感觉不爽，然后这种不爽也让他意识到自己的位置，这时他才会跟养育者慢慢产生彻底的分离，这是逐步独立的过程。可是如果这个孩子一直成长在温室里，被保护得很好，父母和养育者服务得很周到，就无意间减少了孩子意识到“我”是独立存在的机会，没有办法与养育者分离，就会产生分离障碍，也会陷入自恋，因为身边的一切都在向他证明，他是最重要的。

在国外，十六岁孩子跟父母彻底分离，因为这个年纪的孩子开始出外打工，但是在中国，近些年来，别说十六岁，就是三十六岁、四十六岁，很多人还是没有跟父母彻底分离。这跟家庭教育有直接关系，跟养育者对孩子的态度有直接关系。

我有个个案跟我说：“万老师，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去姥姥家，因为在姥姥家，我就跟个皇帝似的，唯我独尊的感觉，什么都是我说了算，所以我特别爱我姥姥”

打住，你不是爱你姥姥，你是爱你姥姥给你的——“象皇帝一样”的幻觉。问题是你一生无论怎么努力，你都不可能成为“皇帝”。

这个个案是中国第一代独生子女。当然她的人生不出所料地一直非常痛苦，非常挣扎，非常不幸，这就是独生子女政策最大的悲哀——孩子成为家庭中的皇帝，然后她用一生的时间跟这个“皇帝”的幻觉纠缠、对抗，试图在所有人面前装“皇帝”，但是这个世界除了她姥姥以外，没人是太监。而且即便是她姥姥，也不会永远做她的“太监”。“皇帝”的幻觉终将破灭，而痛苦就一定在破灭中升起。

所以，你说皇帝会尊重谁吗？你见过哪个皇帝会为了保洁阿姨的辛苦而把饼干渣捡起来的？即便皇帝会体恤子民，但是老百姓的幻觉里皇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么干，在五岁的孩子眼里也不会这么干，他要体会的是唯我独尊的感觉。

你要一个唯我独尊的人去体恤一个保洁阿姨，而且还是他花钱雇的，专门为他打扫卫生的阿姨？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你还让一个唯我独尊的皇帝跟一个保洁阿姨道歉？这不是逗吗？这怎么可能呢？压着他做的结果就是愤怒，而且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也不认为自己有错，在他的思维中错的是父母——“你们不是知道我是皇帝吗？怎么能让我道歉呢？我跟一个保洁阿姨道歉？我脸往哪放？我还活不活了？”

所以作为父母要知道，这个“皇帝”是你们一家人养成的，不要迁怒于爷爷奶奶，迁怒是没有意义的，爷爷奶奶没有义务替父母来教育孩子，所有孩子的问题，都是父母的问题。

另外，千万别说不是他花钱雇的，这是你认为的，不是他认为的，这些没有跟父母彻底分离的孩子，会把父母视为自己的组成部分，他不认为父母跟自己有什么区别，比方说父母花钱雇的，就是他花钱雇的，因为钱是“我家的”，不是“我爸的”或“我妈的”，而是“我家的”，这里有本质的差别，“我家的”就是我的，因为“我爸我妈赚的钱难道不是我家的？我家的难道不是我的？更何况你们老说你们赚钱是为了给我！”逻辑之严密，无可反驳，而且别说五岁的孩子，现在三、四十岁的成年人有多少这样想的？不可计数。

所以这样的孩子花父母的钱，就跟花自己的钱一样，他理所当然的认为父母死后所有的遗产就是他的，父母花的钱都是他的，甚至父母还没等死，就巴望着父母赶紧死，从此以后家就是他自己，他就可以说了算，省得跟父母争斗了，如果父母不死，还要花家里的钱，那不是就在花他的钱吗？否则你以为为什么现在有那么多虐待老人的人存在？否则你以为为什么半年前左右会有一个清华的大学生吧，好象是，回家杀了母亲，拿着钱出去旅游。

前一段时间看了一个报告，关于中国老年人自杀的报告，现在中国老年人自杀率非常高，而且我隐约记得好象在山东都有一个村以虐待遗弃老人为常态。连孔孟之乡都发展到这种状态，难道还不值得我们反省吗？其中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改革开放了，生活富裕了，人们有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惯孩子了，这些娇惯长大的孩子，必然自恋，必然跟父母没有分离，必然认为父母的财产就是他的，那遗产当然也是他的，必然认定既然已经是他的了，父母当然花得越少越好……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很多青春期的孩子，甚至二十多岁的孩子对父母的憎恨就是来源于此——他无法接受父母不听他的话，父母的不听话，让他打破了他从小建立起来的虚幻的“自恋”的疆界感。一个不听话的父母，对于孩子来说是负担，每一个人都希望负担永远消失，他也不例外。

就象《欢乐颂》里的曲伟杰，不幻想着他爸早点死？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才会视继母和妹妹为眼中钉，肉中刺嘛，因为除了父母之外，这两个人是他继承遗产最大的障碍。

所以问题中的这个五岁孩子的做法，其实跟爷爷奶奶是否势利，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孩子的问题也绝不是势利造成的。根本原因是养育者没有跟孩子正确分离，也就是教育缺失造成的。

如果这个孩子每天都被训练自己打扫卫生，收拾玩具，帮助大人刷碗扫地之类，他就绝不会陷入自恋，也不会不尊重这些辛苦工作的人们，因为他干的活，做的工作，跟保洁阿姨没区别，他不会不尊重自己，也不会不尊重别人。

而且父母如果把他当成一个人来养，而不是当成一个宠物来养，这个孩子也不会陷入自恋，父母如果舍得教育他，舍得让他哭，让他痛，推开他，让他看清楚父母跟他之间的界线，跟养育者之间的界线，他也不会陷入自恋。

因为在学习做家务这个过程中，他一定会被修理，被骂，一遍又一遍地重来，这些压力和痛苦会让他意识到自己是个独立的人，而且能让他具备基本的独立的能力，和心理上的准备。

家务事是训练孩子最好的地方，一个人敬不敬业，跟小的时候做家务做得好不好有直接关系，父母如果没有训练孩子做好家务，成年后这个孩子就没有能力接受领导的指导，因为这种来自外界的指导会让他不爽，会刺破他的自恋，现在我们看到很多年轻人抱怨领导，抱怨公司都跟这个是有关系的，而且如果父母或养育者没有训练孩子做家务，或做得不好，这个孩子长大后在工作岗位就很容易糊弄。这是因为他的思维习惯就是这样——草草了事，不负责任。

我们也观察到，在中国很多学习成绩非常好的人，反而在社会上很难成就，很难有建树，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从七十年代中后期开始，很多学习成绩好的人，就从家务事中分离出来，而且很多人也不再肩负着改变家族命运的责任，这些人不是家庭中的老幺，就是独苗，父母和家里其他人可以承担更多的工作，结果就导致孩子本身心灵训练的机会减少，思维习惯和情绪处理习惯养成的问题，在工作中也会暴露出来，整个人生的发展也必然会受到限制。

所以如果这个孩子想要改变，父母必须改变对他的态度，要舍得让孩子做家务，舍得让他吃苦——灰姑娘即便成为王后，也绝不会瞧不起另外一个灰姑娘，因为她很清楚，任何一个灰姑娘都有可能会成为王后。要训练一个孩子管好自己的事情，然后努力为家庭贡献，学会为身边的人付出，承担更多的责任，照顾好自己，也要慢慢学会照顾身边的人，这样在他整个人生中，他才能学会付出爱，然后得到爱，人生才会有幸福的可能。

另外，父母必须要学会转变对爷爷奶奶的态度，不能孩子一有问题，就是爷爷奶奶的责任，教育孩子是父母的责任，不是爷爷奶奶的责任，这种上来就把责任推到爷爷奶奶身上的做法，跟认为“父母的钱就是我的钱”，没有多大的区别，也是把“我爸我妈”当成我的手脚，当成我的一部分，并没有真正的独立，父母都没有真正的独立，又怎么教育孩子，引导孩子独立呢？而且这样做只会使矛盾扩大化，反而会掩盖真正的问题，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所以父母要学会感恩，感恩会让成年人从父母身边分离，因为你不会感恩手脚，但是会感恩“别人”，感恩的父母的时候就是意识到父母是“别人”，把自己从父母身边独立开来，不把“别人”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

成年人不把父母对自己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就有能力发现孩子真正的问题，彻底解决陷入自恋的问题。

特别注明：千万别提什么健康自恋，当把自恋分为健康和不健康的时候，自恋所造成的问题就不会正确对待，不会看到它残酷的本质。

关于自恋的问题，也可以看我的另外一篇文章《彼得·潘的特点之一就是自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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