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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花落

2025-03-28  本文已影响0人  爱做梦的老巫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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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场倒春寒,逼退了明媚春光,取而代之的是暴躁的狂风,直刮得树枝疯摇,春花变残。街上行人裹紧外套,步履匆匆,只想尽快回到室内,好躲开这冷风侵袭。

医院病房内,却是一室温暖。梁国斌穿着单衣,撸着袖子,正仔细给妻子肖桐擦洗。

一边擦,一边跟妻子说话:“看你这眼,闭着都能看出来是大眼睛。你说,这么俊的大眼,当年咋就能看上我这么个又丑又倔的人呢?还比你大那么多!”

眼眉、眼皮、眼角……一点点缓缓擦过去,往事慢慢浮现在梁国斌脑海。

肖桐是梁国斌的第二任妻子。他三十二岁那年,头婚妻子难产,母子双双殒命。恩爱夫妻死别,梁国斌一蹶不振就是三年,不理发不出门不跟人打交道。三年后重振旗鼓,拿起已经生锈的瓦刀再次踏进建筑工地,只是,再也不谈婚娶之事。

在工地上,梁国斌是手艺最好的师傅,但也是脾气最坏的那个,给他打下手的小工,不知道被他骂跑了多少,熟悉的人都知道他是丧妻导致性情大变,提起来就是一番叹息。

但总这么单着,难免会成为老母亲的心病,发动亲朋好友做他的思想工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又两个三年过后,已经四十一岁的梁国斌,终于点头同意相亲,却发现,婚姻市场上本就不占优势的他,更是没了挑选别人的资格。

要么给他介绍的是带俩娃的,直接跟他挑明,找他就是看中他有手艺能挣钱,能帮自己养孩子,减轻自己的负担;要么就是有残疾的,找他只是为了能有人照顾。

在这样的情况下,二十几岁年轻漂亮的肖桐被带到梁国斌面前时,他一度怀疑这是场骗局。

肖桐,二十六岁,身高大约一米六三,身材匀称,容貌俊美,离异无孩,有两年婚史。离婚原因是男方家暴,结婚附加条件是可以帮她支付给前夫五万块钱的“离婚赔偿金”。

梁国斌,四十一岁,黑、丑、倔,丧偶,十五岁的年龄差距,容貌上的天壤之别,除了瓦工的手艺,他没有任何可以拿得出手的优势。而九十年代的五万块钱可不是小数目,更让这门婚事有了浓浓的交易味儿。

梁国斌拿得出钱,但他对肖桐不放心。对方各方面条件都那么好,完全可以找个更年轻长得更好的男人,为什么会相中他?

他找了很多人去打听她的为人,反馈回来的消息居然都是正面的:肖桐兄妹两个,是家里的娇女,结婚以后却遭遇家暴。父母兄长出面做主,男方同意离婚,但开出了十万块“离婚赔偿金”的不合理要求,肖家为了让肖桐早日脱离苦海,东拼西凑拿出了五万,又打了五万块的欠条。

男方隔三差五拿着欠条上门骚扰,肖桐无奈,选择快步踏入下一段婚姻,附加条件是支付给前夫五万块钱的欠款。

梁国斌有点拿不定主意。他一方面心疼这个姑娘,一方面又怕她太年轻,不会安心跟自己过日子。

肖桐对他倒是很满意,据媒人的话说,她相中梁国斌踏实能干人善良,至于丑俊,她前夫倒是有一副好皮囊,可却是魔鬼心肠。

而肖桐的父母兄嫂,也都认可梁国斌,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2

“你看你这脸,瘦了这么多,这嘴唇也一点血色都没有了。记得结婚的时候,你嘴唇红艳艳的,我问你是不是擦了口红,你跟我说,‘我哪里用得到那东西,它本来就是这个颜色的’……”梁国斌轻轻抬一下氧气面罩,给妻子擦擦已经干瘪的脸颊,再轻轻揉一下被面罩硌出的红印子,手指头温柔地抚摸过她苍白的双唇,有一点点干,他放下毛巾,拿过棉签沾点温水,轻轻给她滋润着,嗯,水润一点了。

都是二婚,没有酒席,没有亲朋,买了几件新衣服,做了几床新被褥,一挂鞭放过,他领着肖桐去市区玩了两天,就算完成了婚姻大事。

没有蜜月,没有耳鬓厮磨,梁国斌继续回工地挥洒汗水,肖桐在家陪伴梁母,做点零工。

喜讯很快传来,肖桐怀孕了。有前任妻子的警钟在前,肖桐整个孕期都是重点保护对象,每次检查都是去市里最权威的三甲医院。

十月怀胎,肖桐生下一个六斤重的女儿,眉眼间像极了妈妈,只是那黑黑的皮肤,活脱脱像是梁国斌翻版。

“带颖颖你受了苦哇,你羊水少,孩子出生后需要吸氧,你带着颖颖从妇产科搬进小儿科。人家的月子都是在家好吃好喝,你搂着着颖颖住在医院九十公分的病床上,吃的是医院的病号餐,这一住就是二十多天。”毛巾擦过脖颈,他轻轻解开肖桐病号服的扣子,连接仪器的各种线错落着搭在肖桐胸前,他用最快的速度给她擦一下身体,再迅速扣上扣子,生怕肖桐受凉。

“后来回家了,咱娘身体不好帮不上什么忙,颖颖姥姥要带孙子顾不上你,我在工地离家远,全靠你一个人白天晚上自己带。这孩子小时候又是个体弱的,三天两头不舒服,想想我真是不称职!”梁国斌轻轻把肖桐身子侧了侧,把毛巾伸进病号服里,给她擦了擦后背,顺便拍打了几下。

“以前我只知道生孩子是鬼门关,没想到带孩子也能让人蜕层皮。回来一趟就看着你又瘦了一圈,本来就不胖的一个人,都瘦得脱了形。”梁国斌把肖桐放平,把病号服袖子撸上去,给她擦着胳膊,“那时候胳膊也是没一点肉,真不知道你怎么熬下来的。”

是啊,他从来不知道,他曾经担心骗婚的肖桐,看起来那么秀气柔弱的肖桐,竟然有那么大的耐力,体弱的孩子在她的精心照料下,越来越健康,越来越漂亮。

谁不夸他有福气,娶了个宝回家?妻子贤惠,孩子懂事,那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只是,这福气,不是一般人能受得起的吧?不然,老天爷为什么偏偏要让他们遭受磨难呢?

3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春日,梁国斌已经请好了假,散工后就可以回家。一想到晚上就可以见到贤淑温柔的妻子和活泼可爱的女儿,他的心就是欢喜的雀跃的,拿着瓦刀的手都比往常更有力。

夜幕慢慢降临,他骑着摩托车飞驰在回家的路上。意外就发生在一瞬间,在躲避对面呼啸而来的大货车那刺目的灯光时,他的摩托车冲撞到了一旁的路牙石。

幸好,没有致命的伤,只是大腿被重重砸在了摩托车下面,骨折。

那阵子,他住在市里的医院,肖桐把孩子放到娘家,在医院日夜陪护,急得嘴上起了一圈的泡。

伤了腿,工地是回不去了,而且因为腿上嵌进了很多钢钉,更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家修养。那阵子,他特别消沉,但生活总要继续,肖桐只好把一家老弱放在家里,自己去镇上厂子里打工。

那时候,他是恐惧的,他觉得自己本就配不上肖桐,现在又几乎等于是个废人,肖桐会不会把他抛弃?

他再婚后慢慢平和的脾气再次变得暴躁,肖桐自然不知道他的心思,只以为他是因为有伤不能正常行动而焦虑,对他照顾得更加周到。

偏巧,这时候母亲又病了,肖桐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成了这个家里的顶梁柱。

“那时候总有人说,咱俩都是没福气的,若是有一个有福气,也不会遇到这样的灾事。不对,他们说的不对,没福气的是你,你跟着我受苦受累了,我呢,我估计修了几辈子的福,才娶了你这么好的老婆。”梁国斌细心地绕过肖桐手背上的留置针,轻轻擦拭着她的手,发现指甲有点长了,便拐着一条腿去床头上的橱子里拿出指甲刀,耐心地给她修剪起来。

“刚结婚的时候你的手多细嫩啊!一看就是从小娇养的姑娘,我拿瓦刀的手又粗又厚,你还给我抹过护手霜。可自打跟了我,你需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手越来越粗糙,多少护手霜也护不住了。”

梁国斌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身体里能储备那么多的能量,能有那么大的耐力。

休养了半年的时间,他才能保证生活完全自理,母亲的病由轻转重再到去世,还有不谙世事的女儿需要照顾,肖桐白天黑夜连轴转,整个人憔悴不堪。

岳父岳母也无法常年帮忙照顾孩子,整个家庭的重担全都压在了这个瘦弱的女人身上。

“从来没听你抱怨过什么,倒是我太不懂事,总对你发脾气。唉,现在想想,我真是混蛋。”

上身擦完了,水温有点变凉,他从暖壶里再倒了些热水进去,拿过一床小薄被,盖到武桐肚子上,给她擦下半身。

“我起不来的那些日子,你就是这么给我擦身子的,每天都擦,现在轮到我照顾你了,只是我是个大老粗,肯定不如你做得好,可别嫌弃啊!”他一边擦一边抬头看看肖桐,怕她不舒服。

病床上的肖桐双目紧闭,面无表情。

4

梁国斌的腿虽然慢慢恢复,但工地是再也回不去了。赖以生存的手艺没了用武之地,一家三口的日子却还要继续,只靠肖桐打零工是远远不够的。

总要干点什么。做生意?他不是那块料,就他这大嗓门黑脸庞直脾气,估计把人都吓跑了;进厂打工?没有什么企业是会要他这样的“残疾人”的,去打扫卫生人家都嫌他走得慢。

再三商量以后,他们夫妻俩承包了村头的五亩田地,种上了果树。

那一年,他四十六岁,妻子肖桐三十岁,女儿颖颖三岁。

他伤过的腿不能吃力,不能下蹲,走路也不方便,很多农活都做不了,家里地里,肖桐成了主要劳动力。曾经那个喜欢穿衣打扮爱美爱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媳妇儿不见了,现在的肖桐,能下厨做饭能下地干活,能安内能攘外,她顶起的,是梁家一整片天 。

重体力活干不了,梁国斌就研究技术,如何提高果树产量,如何预防病虫害,如何让果实表皮光滑口感更好。他看书学习,请教老果农,出门拜师学艺,再加上自己动脑创新,几年以后,他家的果树产量在当地最高,苹果颜值爆表,口感最佳,成了当地的果园示范基地。

梁国斌经常被外村的果农请去做技术指导,家里的活,大多都交给了肖桐。

“你太累了,自从嫁给我,一天好日子都没捞着过,是我让你累病了啊!唉,都怪我虚荣心太强了,觉得出去给人当老师特别风光,没考虑你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那时候也是傻,怎么就不知道雇个人帮你呢?”说话间,梁国斌已经给肖桐擦完了右腿,他轻轻给她把腿放回到床上,把毛巾涮了一下,再去擦左腿。

“你看你这腿,那时候多有劲啊!现在松松垮垮,都没肉了。快点好起来,我陪你出去锻炼,你挎着我,我扶着你,我们两个人,给彼此当拐棍儿。”

“来,洗洗脚!洗完咱今天穿新袜子!你给我洗了半辈子的脚,现在轮到我给你洗了,只是肯定没你洗得好。”

自打梁国斌腿伤以后,肖桐每天晚上都会给他洗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未间断,这一洗,就是二十多年。

如今的梁国斌,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而肖桐才五十岁,她的青春,她最好的年华,她身体最健壮的时期,都给了他,给了这个家。

“如果你当初嫁的不是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受这么些苦?”梁国斌拿过一双红色的新棉线袜,笨拙地套在肖桐脚上。

5

“肺癌晚期,癌细胞大面积转移,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了。”

主治医生的话,再次响在梁国斌耳边,那一个个字如同一把把尖刀插在他的胸口,刀刀见血。

苦日子穷日子都熬过去了,他现在已经成为半个“农场主”,苦活累活都包了出去,她终于不用再起早贪黑下地,女儿颖颖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往后的日子,眼看着都是幸福,肖桐怎么就得了这要命的病?

他怎么可以这么迟钝,就没想过亲自带她来医院?他怎么可以就那么轻易听信她说“医生说没啥事”的话?

如果当初他早一点留意,肖桐会不会就是不一样的结局?

最开始的时候,肖桐只是感冒,后来就一直咳,两三个月不见好,而恰好那阵子流感,很多人都是这个症状,所以他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晚上,肖桐喘不动气被憋醒,剧咳之后痰中带出一大团血,他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肖桐被他赶去医院检查,回来以后跟他说,没啥事,就是肺炎,打几天吊瓶就好了。

现在想想,那阵子正好是果园最忙的时候,肖桐一定是不想被自己的病情耽误农活,才选择对他隐瞒。

“想想我是真傻,谁感冒能那么严重,我也是真浑,怎么就那么不把你放心上,怎么就不知道早点带你来医院!”看着病床上气若游丝的妻子,梁国斌心如刀绞。

当地里的果实换成钱,肖桐的身体也已经虚弱不堪,梁国斌再迟钝,也发觉她的身体状况不正常。

本来以为是在当地医院用药不对才导致病情反复,到市医院一查,医生的诊断对梁国斌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住进医院的肖桐,再也没有走出去。梁国斌每每看着病床上戴着呼吸机和监护仪的妻子,都会恨自己。

是他耽误了她啊!也是他害了她!若是他能早点带她来医院,若是他没有让她那么累,若是当初她嫁的不是他……

住进医院几个月,一次次病危,又一次次脱离危险,医生说,肖桐求生欲很强,但是病魔无情,医疗技术有限,回天乏力了。

开始的时候,肖桐是痛苦的,她经常会咳,会憋气,需要经常吸痰。再后来,这些症状慢慢减轻,梁国斌还以为是在逐渐康复,却没想到,肖桐却陷入昏迷,医生更是下达了死亡倒计时通知单。

给肖桐擦洗完,梁国斌借着给肖桐洗衣服的空,把水龙头打开,小声呜咽着。

他没有把肖桐带回家,而是选择了在医院保守治疗,毕竟,在医院有医生护士,有针有药,她可以少受点苦。

今天早上,医生跟他说,癌细胞已经遍布体内所有脏器,大脑也已经被严重侵蚀,病人时日无多了。

钱财都是身外物,他只能告诉医生,能用的药尽管用,能减少点痛苦就少一点吧,能多陪她一天就多陪她一天,能多说说话就说说话。少年夫妻老来伴,肖桐跟他吃苦受累了二十几年,刚要开始享福,就……

“嘀——”监护器传来尖锐的鸣叫声。梁国斌一瘸一拐奔出卫生间,扑到床头,按响了呼叫铃。

抢救室外,梁国斌不知道第几次签病危通知书。

焦灼不安地等待中,门终于开了。

再次走了一趟鬼门关的肖桐脸色更加苍白,梁国斌穿着无菌服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的脸,一刻也不想挪开。

肖桐的嘴唇微动,他把耳朵轻轻贴了过去。

声音很微弱,但他还是听见了。

她说:老梁,嫁给你,我不后悔。

窗外,风更急了,树上那一串串紫色的梧桐花被疾风毫不留情地打落,又被裹挟着跌跌撞撞往前飞奔,不知自己前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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