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虐

对于一个心思细腻又敏感的人来说，稀松平常的生活里总会有特殊的日子。

尤其是晚上，身心疲惫不堪时往往一觉能沉酣到天亮；

而身心宽泛时，魑魅魍魉，螽蟁蟊蠹皆入梦喧嚣，整个人会被鼓荡得弃甲曳兵溃败而走。

话说元宵节前后，南方有礼香送灯祭祀亲朋的习俗。

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当下贺春的烟花还未飘散，挠人的春雨密密还疏，潇潇不歇。

小倩两口子吃完元宵，下午置了香表和花灯，去南山公墓给爷爷奶奶、父亲、姑妈还有患癌去世不久的姐姐，分别送上精巧玲珑的小红灯笼，表达对他们的慰藉和感念。

下午回家后，一家三口一如往常，吃过晚饭，陪护女儿在院子里放了一会儿烟花，早早就睡下了。

是夜，小倩梦见自己一家睡在老宅子里奶奶的房间，老旧的木床已经看不清它原来的赤木红漆，床沿围着白色的蚊帐。卧室门敞开着。

突听一阵嘈响：有人吃惊的尖叫声、重物落地的轰轰声，混杂着人来人往的脚步声……

小倩被声音吵醒，披衣出来，见八十来岁的外婆佝偻着背颤颤走过来说：“你外公回来了，快过去磕头。”

沿着外婆手指的方向，小倩定睛一瞧：“哎呦喂，老天爷！门厅正中挂墙上的老爷子正活生生坐在堂案前抽旱烟呢！”

难道是因为今天我们没去给他送灯，回来教训我们来了？

没道理啊，给他送灯是表弟的事儿啊！

不对，外公身边还有两个人呢。

瞪大眼睛一瞧，坐着的那个不是小五吗？——他可是公司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年纪轻，样貌好，身材挺拔如模特，很多女孩子都倒贴着与之相好呢，连老板娘都把他当儿子般宠爱！

等等，那个站在小五后面笑意盈盈的人是谁？揉揉眼仔细看：这人正向自己走了过来！

“怎么，不记得我了？”男子温柔以待。

“这不是朝歌吗？”小倩心里在打鼓：“他可是当今天朝最红的男艺人，他那颠倒众生的笑脸迷倒了多少青春美少女！”

“可这人也不是我梦中情人啊，我们何曾认识过？”

小倩疑惑地望着他，不解地问道：“我们？认识？”

心里还是嘀咕：“难道你——也挂了？”

都怪自己，从来两耳不闻窗外事，错过了什么头条什么视频！

男子并没责怪，只是眼神坚毅的望着小倩，斩钉截铁道：“认识！”

“啊？”小倩继续迷糊：“什么时候？”

“在你的梦里。”朝歌嘴角微微上扬：“我曾对你说过，不要相信你眼睛所看到的，你要用心去感受——感受我的存在！”

小倩大脑灵光一闪：“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再一细想，与之相识的熟悉场景在心中浮现。

那是许久以前，桃花粉面的季节，他与她坐在路边促漆长谈的画面。

这些明明都是梦里的事情，为什么前前后后还能丝丝入扣，紧紧相连？

小倩很是疑惑，卧室里传来女儿欢叫的声音。

“孩子醒了！”小倩心里紧张道：“不能让孩子看到外面发生的事情。”

进得门来，孩子正在床沿边欢欣蹦跳。小倩走上前，边将孩子抱起边摇醒丈夫：“快起来把孩子抱出去，不要让她呆在家里。”

正打算着呢，一回头，瞅见朝歌站在门口：未语春容先惨咽。

一脸煞白的望着这里。

小倩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丝哀怨，心下忐忑：“难道他心系于我，见我已为人母，心生怨念？”

思及此，她将孩子交由孩子父亲，自己起身，缓步出来。

见朝歌并无神色转变，出门回过身，才发现身后有一姿容俏丽艳山色的妙龄女郎，其双肩被朝歌狠狠地抓在手里，彼此眼中是“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的唯一。

渐渐的，身边出现了很多不认识妇人。一个个望去都是了无生机的面容。

此刻，老外婆笑容满面地拉着小倩一一介绍到：“这个是大舅妈的女儿，那个年代穷困，她出生没多久就去了。”

“这位是太姑的女儿，从小被送去当童养媳，寄养在别人家。”

“这位是某姨”……

介绍完亲戚们，外婆又笑着说：“你妈已经煮好饭了，拿上毛巾，带客人们去洗手吃饭！”

大厅外的院子里，葡萄架枯黄依旧。依着厨房边上是一口压杆水井。

小倩从井口倒入一瓢引水，手动着上下提压井杆，吱吱传来几声塑料与铁片摩擦的声音，又一声“呼啦”，甘冽的清水喷涌而出，客人们依次过来伸手盥洗。

小倩见这许多亲人，家里又这般热闹，本是欢喜异常，脸上流露出止不住的笑意。

可转念一想，他们大都已经不在人世，由不得悲从中来，奋然大哭。

没想到悲伤之情一旦打开，就如这奔涌的井水，源源不断了起来。

哭声也哗啦啦一声比一声响亮。

一位身着青衣靠近院墙的女子朗声呵斥道：“哭什么哭！难道我们都是si人吗？”

女子的愤怒和质问将小倩吓得魂不附体，一个哆嗦，梦——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