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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忆(68)

2021-08-29  本文已影响0人  汉天真

这儿十分地干净,老二亲眼看到有人把痰吐到地上又自己舔起来,因为被孟沙看见了。他就是要训出个绝对服从来,决不是对环境卫生这么关心。这里一共有好几个管教,都文质彬彬,很和气,可他们吃完了饭就没事,他们把一切权力交给孟沙这些从乌合之众中提拔上来的小组长们。这样的小组长有5,6个,每个小组共有30来个人。这些倒霉的人除白天劳动外,晚上就关在这山沟里的巨大的围墙中,插翅难飞。老二发现原来的希望落空了,一心只想出去,但那收缴去的许多东西实在舍不得。他跟王管教谈了自己的想法,问是不是把东西还给他让他走,王管教总是笑眯眯地回答“好说好说”却没有下文。劳动还是一天接着一天,开始他要趁外出干活时逃走还是不难的,就总觉得自己的东西被没收了太冤枉,等等看,因为那些管教不像坏人。

每天10多个小时的劳动也不可怕,关在这里的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吃的也饱。最可怕的是,不断地挨打。孟沙这几个小组长完全是一伙发疯的野兽,他们吃饱了没事就专以打人取乐,这群误入此中的人个个都是他们练拳脚功夫的对象。打,往死里打!几乎每个新来的都是一顿见所未见丶闻所未闻的毒打。不管你抱着什么心情,不管你进来是什么原因,不管你听不听话,不管你外貌美丑,总之要打得你喊爹叫娘,鼻青脸肿,暴徒们的脚手酥软无力才罢。如果没有新来的,老囚犯就成了替死鬼,每天下午收工之后,吃罢晚饭,洗完手脸,他们照例开始练功,于是很快地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第二天才见挨打的人相貌完全变了个样,昨天好端端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边高一边低,鼻子歪了,嘴唇翻了,昨天忽闪的眼睛今天成了半瞎。

在开始打人之前,他们通常让人表演一个节目,有个节目重复了一百次:让你的右手穿过右腿下,再伸上来捏住自己的左边耳朵,然后右腿自然提起,呈“金鸡独立”状。“转!”,一声令下,那人就得像芭蕾舞演员转动身子,“一圈,两圈,,,”,他们不叫停就得一直转下去,一般人转不到两三圈,甚至一开始就倒了。“好,你耍赖!”他们练功就开始了,全凭你的运气,人家毫无选择地踢向你,踢到头就是头,踫上脸就是脸,胸部,肚子,裆部,哪一个部位都不是保险的。

打人的时候,孟沙常常要邀请其他几个小组长前来观摩和助阵,免得他一个人打得太累又不热闹。这样四面紧紧包围着那个可怜的人,你一脚踢来我一脚踢去,活象踢足球,直到那人几乎昏迷或已经昏迷过去,或他们实在打累了才停歇。

有时悲剧是从叫他爹丶唤他爷开始的。这孟沙也被邀请去别的组,自然也是干这好事。

凡是他孟沙不满意的人,他们一伙打得格外来劲。那个吃饭排队报数老爱错的大个子不晓得打了多少回,他还是错,那就还是打。一个来自江苏的小巨人似的青年,每当目睹这个惨景总流露出气愤的表情,偶尔还打抱不平劝孟沙他们不要这么狠毒。但他总沉默寡言,很孤独忧郁的样子。这群恶狗终于对他下手了:打!狠狠地打!非打死不可!以后还看你管不管闲事!直到他们的脚手都酥软了,还万分愤怒地叫骂:“把老子的手都打坏了,妈的!”有人随即顺手抄起了小木凳朝那个人背上腰上头上下冰雹一样狂砸,有人又从哪儿找来扁担,铁锹,,,那个江苏青年完全血肉模糊,昏迷不醒,还要踢几脚,最后拖出门外。这人死没死不晓得,从此再未见到这“管闲事”的大个子。

虽然惨剧就发生在大家的床前,可由于长期的熏陶,这伙暂时被打之外的人看着这些还总觉得挺好玩,甚至还得到一丝安慰,终于也轮到你了!孟沙对我还算可以,还没让我昏迷过去。

老二因为来得比较早,有点老资格的味道,又长得好像很结实,他饭量惊人,个把月来还明显发胖了,他那不很正常的粗大腿就更粗壮得有点吓人。他也从没得罪孟沙,所以一直未挨打,他是唯一没挨打的人。孟沙似乎还想让他入他们那个帮,但老二无心在此久留,对孟沙的好意和特殊待遇也不在意。

尽管老二没挨打,但目睹这一切,知道这样呆下去迟早也会打到自己头上来。万一打成残废甚至死了那不就完了吗?于是他天天寻找机会。在劳动的时候,先后几次碰到王管教,他现在一老一实地交待了自己前前后后的情况,什么想写作,化名的原因,真实家庭地址全说了,王管教依然还是笑眯眯的说:“放心!干完这一段就放你走,要不了几天,,,”

不晓得过了多少个“几天”,最后好几个月都走不了,碰上管教他还是笑眯眯的,,,等他放人已经没有希望了。

管教似乎想把这群人长久地留在这儿,有一次他说你们饿不饿?吃得不坏吧?让你们去中心站那边看看,人家吃得像什么样!果然,汽车把他们拉到总场那里劳动的这一天,目睹的情形把老二吓坏了,囚犯们个个像从棺材里倒出来的,全都只剩下一把骨头;开饭的时候,他们一窝蜂地扑向大饭缸,你一把他一把地用手抓,比饿鼠扑食还可怕,完全不像人。那边的管教可不像分场这边的,全都拉长个脸:“打!死打!”有人被打得比这边惨得多!

再这样下去,万一被送到总场这边来,就必死无疑必死无疑!有一次去牛奶场劳动,无意碰上了个在这里工作的老乡,那人惊讶地说:“你怎么窜到这儿来了?人家准是把你当流窜犯了!”“怎么办呢?”那老乡沉默了片刻说:“我帮你写封信到你家去,让你家的人来接你!”老二告诉他家庭地址,父母亲姓名等,便匆匆告别了。一回到住处,孟沙就闪着狼一般的眼光问你在牛奶场说了些什么,老二矢口否认才罢。

又一个多月过去了,又到牛奶场劳动,又碰上那老乡,那人这回更是惊奇:“还以为你早走了呢,我第二天就写了信,还是掛号的。”那人答应再写一封信,结果还是等于零。反正我们家里从没收到过这样的信,原因不详,信人家肯定是写了。

终于有一天,又进来了两个青年,按惯例,臭打了一顿,第二天有个人说自己的眼睛已经看不大清楚东西。在劳动的时候,一问才知道他们两个是我们邻县的人,高中刚毕业没考上学本想出来找点事,哪知道问到这个地方来了。老二很同情,那两人央求他跟孟沙说一声,照应一点。老二说:“你们两个真没用,就不晓得跟他们拼,他也是囚犯!要是我被打成这样,老子就把他的头劈了他!”

就在跟这两人说话的第二天傍晚,灾难爆发了。吃过晚饭,洗过手脸,准备上床睡觉。老二刚刚脱掉一只鞋,外面来了几个人,就是孟沙那一伙人。他们的目光一齐落到老二的脸上,老二立即恐怖得全身发抖。

“姓何的!你下来!”孟沙仇恨的叫道。老二准备又穿上鞋,孟沙猛扑过去扯往他的衣领往前一拉,他立即扑倒在地,接着孟沙他们疯狂地朝他身上踢踹,,,王管教从窗前经过,想喊住他他走了。

孟沙吼道:“你昨天跟人家说了些什么?你吃了豹子胆了!让你再飞出我的巴掌心就算你狠!打!”又是一个回合,又是一个暂停。

最后命令老二喝尿,吃屎,,,“你作什么呕,做戏!打!”又是一阵猛打。

最后他完全失去了知觉。

当他苏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全身骨头都散了架,那么痛,人废了,这辈子完了!接着跳进脑海里的只有:“复仇!杀死孟沙!”第二天躺了一天,不吃不喝,一心想着这个事。他居然还能自己起来拉尿,骨头看来还没断,好,有办法。这个晚上,他也吃了一点。孟沙一见他就有躲避和稍稍后悔的样子。晚上还发了个大月饼。哦,是中秋节。永远记得,1988年八月十五,这个不寻常的日子。明天无论如何要离开这个地方!中秋节晚上,他几次想扑过去,打死孟沙,可手无寸铁,连裤带都缴去了,大铁门紧锁着,而孟沙也似乎没睡。

第二天,也就是农历八月十六,汽车把他们装到老远的农场去。在车厢里,老二几次想把孟沙推下去,可他老提防着,双手紧紧抓住车厢边的扶手,他后面还有那些同伙。腿还不行。直到农历8月18这一天,老二才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那天,他觉得体力稍稍恢复了一些。到了工地,老二的铁锹一拿到手,就向远处一阵猛跑,孟沙高声喝道:“你往哪儿跑?”他们几个想追。老二骂道:“你叫喊你娘的逼逼!你来你来!看老子不把你的狗头砍成两半!”老二反而慢悠悠地迈着大步。他的话镇住了这群恶狼,把他们想追赶的念头打消了。老二一口气跑出几十里地,跑到一座巨大茂密的山林中才安下心来。

开始好长一段时间,他是多么害怕又被他们追上,或是迎面围过来啊!再抓回去,死路一条。现在好了,这林子里多安静。

又一条大河横在眼前,急流滚滚。管他有多危险,淌过河去就更安全了。他想把铁锹先扔过去,可咚的一下铁锹落在河中间不见了。接着游过去。现在心里踏实多了。他走了整整一天,全是陌生的道路;饿了就扒一个红苕吃。他把湿衣服拧干,反穿,过路的人也没怎么注意他。晚上,就在人家牛棚里蹲一夜。又一个第二天,搭了两次轮渡,下船时人家向他要钱,他哪有钱?人家只好说:“唉呀,怎么搞的嘛,下去吧!”

又走了两天,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本地区政府所在那县,一下子仿佛回到了家乡,一切忧虑都消除了。现在只要搞到上十元钱的路费就可以了,虽然这里离家有500多里,但客车可以直达本县。他先到一个窑厂,说了直话,人家叫他快走快走,莫找麻烦。之后,又见一家在盖房,他挨过去谎称被盗回不了家,人家挺同情,让他在这儿做工。晚上在那领头的青年家里住宿,那青年的妈妈还送给他一件挺新的黄上衣。跟泥工们做了三天,给了15元钱,够了。

老二钱一拿到手,谢别了这些好人,他立即去汽车站。晚上在车站的长椅上睡一觉,第二天天还未亮就上了车。脚一踏上汽车,心就飞到了家里。一直到本县古庙河车站下车。客车一进入本县地界,人是多么地幸福啊!古庙河大桥,多么熟悉的地方!这桥下的河水一直流到我们家附近不到一里路地方。怕见到熟人笑话,他就一直等到天黑慢慢往家走。

,,,听到老二这一番恐怖的经历,我怀着愤怒的心情向那里写了一封信,斥责他们如此不负责任,并索要收缴去的钱物。可是很快他们回信,说,你弟的东西不可能索要,这是规定,再是不是他偷来的谁知道?至于说他的错误是显而易见的:一,不该撒谎,谎报姓名和家庭住址;二,为什么不及即报告孟沙的所作所为;三,不该不打招呼私自逃跑,这导致了孟沙这个本已落网的在逃分子又一次潜逃,这是你打草惊蛇造成的,你这是有责任的!

什么话,不跑就只有死嘛。你们让犯罪分子当组长,当牢头,还挺有理。

直到如今,我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什么单位,管理可以这样糟糕。这简直是人间的“黑洞”,一旦掉进去就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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